我叫姜瓷,文物鉴定修复专业,研二在读。
导师说我理论满分,但缺了点人味儿,让我多去市场转转,接接地气。
于是我去了。
然后就撞上一个拿现代工艺品,给我讲光绪年间爱情故事的大叔。
故事很感人,东西很辣眼。
他看我年轻,以为我好骗。
我笑眯眯听完,然后指着那只碗,请他给我讲讲,什么叫“电光釉”和“机打款”。
本来以为这只是个开始,没想到捅了马蜂窝。
一个个局,一层层套。
行,那就玩玩。
他们有剧本,我有专业知识。
看谁,先把谁的底裤给扒了。
潘家园的空气,闻起来就跟钱一个味儿。
一股子旧木头、黄铜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周六,人挤人。
我缩着肩膀,在各个摊位间溜达。
导师姓安,一个挺雅致的老太太。
她说我:“姜瓷,你东西看得太干净了,得去脏地方滚一滚。”
这就是我来的理由。
一个地摊前,我停住了。
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一脸褶子,看着特老实。
他摊位上东西不多,就几件瓷器,几块玉。
都摆在块蓝布上。
我一眼就看中一只青花小碗。
敞口,弧壁,圈足。
画的是几尾小鱼,游在水草里。
画工不错,挺灵动。
我蹲下,没碰,就那么看着。
大叔眼睛一亮,凑过来。
“小姑娘,有眼光。”
他声音沙沙的,像是常年抽烟。
“这可是个好东西,家里老人传下来的。”
我点点头,没说话。
等他继续。
这是套路,我懂。
“你看这鱼,画得多活。”
“我太爷爷那会儿,在宫里当差,这还是御赐的呢。”
故事开始了。
我听着。
他开始讲一个特曲折的故事。
说他太爷爷和一个小宫女情投意合。
后来宫女被放出宫,太爷爷也跟着出来了。
两人开了个小铺子,就靠这只御赐的碗,一点点把家业做起来的。
“这碗啊,是我们家的根。”
他眼眶有点红。
“要不是我儿子做生意赔了,打死我也不卖。”
故事讲完了。
挺感人的。
放电视剧里,能骗不少眼泪。
他看我好像被打动了,把碗往我这边推了推。
“小姑娘,我看你跟这碗有缘。”
“也不多要你,三千,你拿走。”
“就当是帮叔叔一个忙。”
我终于伸手了。
戴上手套,把碗托起来。
翻过来看底足。
大叔脸上的表情更期待了。
觉得这单生意稳了。
碗底有个款,写着“大清光绪年制”。
字体,还行。
但圈足露胎的地方,那抹所谓的“火石红”,颜色太亮了。
像刚涂上去的橘色颜料。
根本不是胎土里的铁元素,经过高温氧化后,自然形成的那种赭红色。
我把碗翻回来。
用手指轻轻摸了一下碗壁。
釉面很光滑。
太光滑了。
对着光一看,里面有气泡。
很小,很均匀。
大小都差不多。
这是现代气窑烧出来的特征。
老柴窑烧出来的东西,气泡大小不一,错落有致。
我放下碗。
冲大叔笑了笑。
“叔,故事讲得真好。”
“我听着都快哭了。”
他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第一句说这个。
“这碗……”
我打断他。
“这故事,我给三百。”
“碗就算了。”
大叔的脸,瞬间就拉下来了。
“小姑娘,你什么意思?”
“看不上就直说,别拿我开涮。”
我也没生气。
继续笑。
“叔,我没开涮。”
“我是正经跟你谈价钱呢。”
我指了指那只碗。
“这故事是你原创的吧?花了不少心思。三百块钱,买你一个版权,我觉得挺公道。”
“至于这碗么……”
我顿了顿。
“我想请教一下。”
“您这碗底的火石红,是用什么牌子的颜料画上去的?颜色这么鲜艳。”
“还有这釉面里的气泡,怎么能做到这么均匀的?是用了什么高科技吗?”
“光绪年间,就有这种新技术了?”
一连串问题。
我语速不快,声音也不大。
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钻进他耳朵里。
大叔的脸,从红变白,又从白变青。
跟调色盘一样。
他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有几个看热闹的。
都听见了我的话。
有人发出不大不小的笑声。
大叔的脸,彻底挂不住了。
他猛地把碗抄起来,用蓝布一裹。
“不卖了!不卖了!”
“神经病!”
他一边骂,一边手忙脚乱地收东西。
我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叔,别急着走啊。”
“我真是诚心想请教。”
“我学校的教授,就爱研究这些古代的新工艺。”
“您要是给我讲明白了,我给您写篇论文,保准让您在古玩圈一举成名。”
我掏出手机。
“要不,留个联系方式?”
大叔收摊的动作更快了。
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他把所有东西胡乱塞进一个编织袋里,扛起来就跑。
跑得那叫一个快。
连句狠话都没敢留。
我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现在的骗子,业务水平真不行。
故事编得不错,专业知识太差。
得扣分。
我正准备走,旁边一个摊主凑了过来。
是个瘦高个,戴个眼镜。
“小妹妹,行家啊。”
他冲我竖了个大拇指。
“刚才那老小子,叫张三,这一带有名的‘故事会’。”
“不知道多少人都被他那套瞎话给骗了。”
我笑了笑。
“还好,我不太爱听故事。”
“我只相信东西自己说的话。”
正说着,我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拿出来一看。
是陆珩发来的消息。
“姜瓷,在哪儿?导师找你。”
陆珩,我同系的同学。
一个总想证明自己比我强的家伙。
我回了两个字。
“市场。”
然后把手机塞回口袋,转身往外走。
今天这地气,接得差不多了。
就是不知道,那个跑掉的张三,会不会把我的话,也当成一个故事,讲给他的同行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