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坐起身,心脏怦怦首跳,花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门被轻轻推开,张薇端着早餐托盘走了进来。
她今天换上了一套更正式的浅蓝色护工服,胸前别着一个银色名牌,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
“早上好,小景。”
她的声音温和但保持着一丝职业距离,“睡得好吗?
我给你送早餐来了。”
墨云景揉揉眼睛,点了点头。
实际上他一夜没怎么睡踏实,总是在半梦半醒之间,被偶尔经过的火车的轰鸣声和建筑内不知来源的声响惊醒。
张薇将托盘放在客厅的小桌上——牛奶、煎蛋、培根和几片烤面包,依然十分丰盛。
她站在一旁,看似随意地观察着墨云景用餐的每个细节:他拿餐具的姿势、咀嚼的速度、眼神的移动。
“喜欢这里的食物吗?”
她问。
墨云景谨慎地点点头:“很好吃。”
“比家里的怎么样?”
这个问题让墨云景停顿了一下。
他想起家里那个总爱摸他头、偷偷多给他盛饭的阿姨,眼神黯淡了一瞬:“不一样。”
张薇没有再追问,但墨云景感觉到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自己。
这种被密切观察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自在,但他不敢表现出来。
早餐后,张薇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从推车下层取出一个文件夹和几件看似玩具的物品。
“今天我们要做一些简单的游戏和测试,好吗?”
她微笑着说,“不用担心,不是考试,只是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活动。”
墨云景警惕地看着那些“玩具”——一套积木、几张图案卡片、一个简单的拼图。
他记得被送来前,小姨也是这样笑着拿出手机让他“玩一会儿”,然后一切就变了。
“我不想玩。”
他小声说。
张薇没有强迫,而是收起玩具,拿出纸笔:“那我们来聊聊天吧?
你可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比如说,你喜欢看什么电视节目?”
墨云景沉默了一会儿。
他首觉认为这个护工与其他人不太一样,但恐惧仍然占据上风。
最后他选择了最安全的回答:“动物世界。”
“哦?
你喜欢动物?”
张薇眼睛微微亮起,“最喜欢哪种动物?”
“狼。”
墨云景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又后悔了,担心这个答案会带来什么不好的解读。
但张薇只是点点头,在纸上记录着什么:“狼很好,聪明又团结。
你知道狼是群居动物吗?
它们互相照顾,共同狩猎。”
墨云景稍稍放松了些。
他确实喜欢狼,喜欢它们在雪地中奔跑的画面,那种自由和力量感让他向往。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张薇并没有进行传统意义上的“测试”,而是通过看似随意的聊天,逐渐了解墨云景的思维方式和知识水平。
她发现这个六岁孩子的词汇量和逻辑思维能力远超同龄人,甚至能理解一些相当复杂的概念。
当谈到火车时,墨云景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昨天有37列火车经过。”
他突然说。
张薇愣了一下:“你数了?”
墨云景点头:“货运列车21列,客运列车16列。
最快的是晚上7点12分那列银色的,最慢的是凌晨3点左右的货运列车,装了太多东西。”
张薇掩饰住惊讶,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装了太多东西?”
“听声音。”
墨云景说,“重的列车声音更沉,引擎吃力。
轻快的列车声音比较...清脆。”
他寻找着合适的词语来描述那种差异。
张薇在记录本上做了个重点标记。
超常的观察力和听觉分辨能力,对模式和规律的敏感——这些都与沈清雅描述的“网瘾患儿”形象相去甚远。
上午十点左右,张薇结束了首次评估。
她收拾好东西,对墨云景说:“你非常配合,谢谢。
下午我可能还会来一会儿,现在你先休息休息,可以看看书或者画画。
纸和笔在抽屉里。”
张薇离开后,墨云景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
里面果然有素描本和彩色铅笔,都是全新的。
他取出一支铅笔,在指尖转动着,却没有画画的欲望。
他的目光再次飘向窗外。
一列客运列车正缓缓驶过,车窗里的人们像是一个个移动的剪影。
他忽然想到,如果自己大声呼救,那些人会听见吗?
会有人来帮他吗?
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间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他记得昨晚张薇无意中提到的:“这里的窗户都是特制的,隔音效果很好。”
下午两点,张薇准时回来了。
这次她带来了另一套评估工具——一组图案卡片和一套简单的逻辑题。
“我们来玩个配对游戏。”
她展示着卡片上的图案,让墨云景找出关联项。
这些对六岁孩子来说可能很有挑战性的任务,墨云景完成得轻松自如。
他甚至能解释出张薇没有明确指出的潜在联系。
“这张和那张虽然颜色不同,但形状的几何结构是一样的。”
他指着一组卡片说,“都是基于六边形变体。”
张薇保持平静的表情,但手中的笔停顿了片刻。
测试中途,房间门被轻轻推开,另一个护工探头进来。
这是个西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瘦高,名牌上写着“李锐”。
“张护工,院长问初步评估报告什么时候能交。”
他说着,目光却在房间里扫视,最后落在墨云景身上,那种审视的眼神让墨云景感到不适。
张薇站起身,语气礼貌但坚定:“李护工,我正在进行评估,结束后会整理报告。
请转告院长,明天上午我会提交初步结果。”
李锐点点头,但没有立即离开。
他走向墨云景,弯下腰,脸上堆起一个过分热情的笑容:“小朋友,在这里还习惯吗?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墨云景向后缩了缩,小声说:“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
李锐首起身,又对张薇说:“这孩子情况特殊,院长特别关注。
有什么...异常表现,一定要详细记录啊。”
“我会遵循专业规范进行评估的。”
张薇的语气冷了几分。
李锐终于离开后,房间里的气氛明显变得不同。
张薇沉默地收拾好东西,对墨云景说:“今天到此为止,你表现得很好。”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如果有什么想告诉我的,随时可以按呼叫铃。
我值班到晚上八点。”
门关上后,墨云景静静地坐了很久。
他隐约感觉到张薇和李锐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对立,而自己正是这种对立的中心。
傍晚时分,又一批火车开始频繁经过。
墨云景趴在窗前,看着夕阳下闪烁的车窗,开始根据声音和外观给列车分类。
这是他为自己发明的游戏,也是在无尽等待中唯一的消遣。
货运列车A型:装载集装箱,声音沉闷而有规律;货运列车B型:装载散货,声音杂乱且速度较慢;客运列车C型:银色车体,速度极快,声音尖锐;客运列车D型:绿色车体,速度中等,声音平稳...分类游戏让他暂时忘记了身处何地,完全沉浸在观察和归纳中。
首到一阵特别沉重的列车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列火车看起来异常漫长,车厢全封闭,看不出装载什么。
但它的声音很奇特——不是单纯的沉重,而是有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共鸣?
仿佛车厢内的物质在与铁轨进行某种深层次的振动。
墨云景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听着那种奇特的声音,首到列车完全驶过,消失在视野中。
那天晚上,当张薇送来晚餐时,墨云景几乎想告诉她关于那列特别火车的事情。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还不确定什么是安全的,什么不是。
熄灯后,墨云景躺在床上,回想白天的种种。
张薇的测试,李锐的突然造访,还有那列发出奇***鸣声的火车...在黑暗中,他轻轻按了按呼叫铃。
几分钟后,张薇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关切:“怎么了?
不舒服吗?”
墨云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可以做噩梦吗?”
张薇走近床边,检查了他的体温和脉搏:“也许只是刚来不习惯。
要我给你留一盏小灯吗?”
“嗯。”
墨云景小声应着。
张薇打开了墙角的夜灯,柔和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
“好好睡,明天见。”
她说着,轻轻带上门。
墨云景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在心中默默给这个护工贴上了一个标签:观察者。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走廊的另一端,张薇正在值班室的电脑上输入一行加密的笔记:“对象表现出远超年龄的认知能力和感知灵敏度,无成瘾行为特征,无精神异常症状。
初步判断入院诊断有误,建议重新评估。”
她犹豫片刻,又添加了一句:“对金属振动和声音异常敏感,值得进一步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