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守着个杂货铺,见谁都要剜几句:卖菜的王婶少了她半两秤,她能堵着菜摊骂到天黑,说王婶“年轻时偷人汉子,老了缺德断子绝孙”;隔壁书生寒窗苦读,她撇嘴说“穷酸样,考一辈子也中不了举,不如去讨饭”;就连路过的乞丐讨口饭,她都能泼人一身脏水,骂“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污染土地”。
最狠的是三年前,邻居家的小媳妇刚生了娃,月子里受了风寒,刘婆子在街头嚼舌根,说人家“怀的是野种,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要收走呢”。
没过几天,小媳妇真没了,留下个嗷嗷待哺的娃,娃的爹受不了闲言碎语,带着娃走了,从此没了音讯。
没人敢劝刘婆子。
她总叉着腰笑:“我嘴毒?
我这是说实话!
那些人心里没鬼,怕我骂?”
她死得突然。
那天傍晚,她追着个偷了根针的小孩骂,骂到脸红脖子粗,突然捂着心口倒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看见什么吓破胆的东西,嘴里还在嘟囔“别啄我……别啄我……”阿尘是在城外的乱葬岗看见她的。
不是人的模样,是只灰扑扑的老母鸡,羽毛掉了大半,光秃秃的脖子上还套着她生前常戴的银项圈。
几只大公鸡正追着啄她,她扑腾着翅膀想躲,却怎么也飞不起来,只能发出“咯咯”的哀鸣,声音里全是恐惧。
“这是……刘婆子?”
阿尘揉了揉眼睛。
慧能大师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捻着佛珠:“口舌如刀,伤人无形。
她这辈子用嘴害了多少人,到了畜生道,就得当最胆小的禽,受被啄被欺的罪。”
阿尘看着那只老母鸡被啄得头破血流,突然想起小媳妇死时,刘婆子站在人群外冷笑的样子。
“可她只是嘴毒,没动手害人啊。”
阿尘忍不住问。
“言语杀人,有时比刀更狠。”
大师指着远处,“你看那棵歪脖子树,去年被雷劈了,为啥?
因为树下埋着个被流言逼死的姑娘,怨气聚在树上,老天爷都容不得。”
正说着,那只老母鸡突然挣开公鸡,一瘸一拐地往树后跑。
树后有只刚出生的小鸡,绒毛还没长齐,正被蛇缠着。
老母鸡竟扑过去,用嘴拼命啄蛇,哪怕被蛇咬了几口,也没松劲。
“那是……小媳妇的娃?”
阿尘认出小鸡脖子上有块红胎记,和小媳妇娃的一样。
大师叹了口气:“哪怕堕入畜生道,一丝善念也不会全灭。
刘婆子当年虽骂了小媳妇,却在她死后偷偷给娃送过几次米。
这丝善念,就是她来世的转机。”
蛇被啄跑了,老母鸡却倒在地上,眼睛慢慢闭上。
银项圈从脖子上滑落,露出底下新长的细绒毛。
第二天,阿尘再去乱葬岗,看见树后多了只母羊,正温柔地舔着那只小鸡。
母羊的眼睛里,有刘婆子年轻时的影子,只是没了戾气,多了些温和。
“畜生道不是终点。”
慧能大师望着朝阳,“知错能改,哪怕在畜生道,也能慢慢攒回人的模样。
就像这只羊,她用护崽的善,换了少受些苦的缘。”
阿尘摸了摸怀里的铜铃,铃身微微发烫。
他好像有点懂了:轮回不是简单的赏罚,是让你在该受的苦里,慢慢明白自己错在哪。
就像刘婆子,得先当回被啄的鸡,才知道被骂被欺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