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东宫的第一碗馊饭
这里空气都透着一股子沉闷，还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太好闻的味道。
“听着，小苏子，”王公公捏着鼻子，嫌恶地指着院子角落里堆成小山似的木桶，“以后这些，还有各院收来的，都归你刷！
刷不干净，没饭吃！”
他说完，像是多待一秒都嫌脏，扭着身子就走了。
院子里还有另外两个小太监，一个黑黑壮壮，叫小墩子，正吭哧吭哧地刷着一个马桶，另一个瘦高个，叫来喜，靠着墙根偷懒，斜着眼睛打量苏晚。
“哟，又来一个倒霉蛋？”
来喜撇撇嘴，声音尖细，“长得倒挺白净，细皮嫩肉的，怎么给分到这地方来了？
得罪王公公了？”
苏晚没吭声，默默走到那堆散发着异味木桶前。
味道冲得她眼睛发酸，胃里一阵翻腾。
她学着旁边小墩子的样子，拿起一个硬邦邦的刷子，找了个空盆，从旁边的大水缸里舀水。
水缸里的水看着也不怎么清亮。
小墩子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点同情，闷声道：“新来的？
习惯就好了。
那边有皂角，虽然没啥沫子，但比干刷强点。”
苏晚低声道了句谢，声音粗嘎。
她抓起一把黑乎乎的皂角碎片，开始干活。
那刷子柄硌手，刷毛又硬，没几下她手心就磨得发红。
冰冷的脏水溅到脸上、身上，她也顾不上擦。
来喜在旁边嗤嗤地笑：“慢点儿刷，又没催命。
反正这活儿干不完，明天还有新的。”
苏晚只当没听见，埋头苦干。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找到机会。
一首干到日头偏西，腰酸背痛，饿得前胸贴后背，那堆马桶山才下去一小半。
肚子咕噜噜叫得厉害。
这时，一个胖厨娘拎着个桶过来了，砰地一声放在院子门口，粗声大气地喊：“吃饭了！
刷粪的！”
来喜和小墩子立刻扔下刷子围了过去。
胖厨娘从桶里拿出两个黑面馍馍，又舀了一勺看不清内容的糊糊扣进他们碗里。
轮到苏晚，胖厨娘瞥了她一眼，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从桶底捞了捞，拿出一个明显更小、颜色更暗的馍馍，又舀了半勺几乎是清汤的糊糊给她，那糊糊散发着一股明显的酸味儿。
“新来的，就这点儿。”
厨娘把碗塞给她，扭头就走。
苏晚端着碗，走到一边角落蹲下。
那馍馍硬得能硌掉牙，她用力咬了一口，在嘴里含了半天才用口水勉强泡软咽下去。
那糊糊酸涩难闻，她实在没勇气喝，只好放在一边。
来喜三两口吃完自己的，舔着碗边，眼睛瞟着苏晚放在地上的碗，嘿嘿一笑：“怎么，嫌弃？
嫌馊啊？
不吃给我啊！”
说着就要伸手来拿。
苏晚猛地伸手把碗端开，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一股子狠劲，让来喜愣了一下，悻悻地缩回手，嘴里不干不净地嘀咕：“哼，饿着吧！
装什么清高！”
小墩子拉拉来喜：“算了，喜哥，他都没吃饱……关你屁事！”
来喜甩开他，白了苏晚一眼，扭着腰到一边晒太阳去了。
苏晚默默地把那个硬馍馍一点点啃完，胃里有了点东西，但那股酸涩感和饥饿感混在一起，更难受了。
她不能一首待在这里刷马桶，她得想办法探听消息，尤其是关于那个病弱太子的。
机会在她来东宫的第三天下午来了。
她被派去给一处稍微偏僻点的院落送刷好的马桶。
回来的时候，绕了点路，想尽量多记一下东宫的布局。
路过一个小花园的假山时，听到两个小宫女躲在后面说悄悄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带着明显的担忧。
“……听说了吗？
殿下又咳血了，这次足足三日了！
汤药灌进去都没用……嘘！
小声点！
不要命啦！
张太医天天守着，也没见好，脸色白得吓人……唉，你说……殿下这身子骨……怕是……快别胡说！
让人听见……不过，永巷那边都在偷偷准备……万一……”后面的话声音更低了，听不真切。
但“咳血三日”、“怕是活不久”这几个字像钉子一样砸进苏晚的耳朵里。
太子病重？
咳血？
她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如果太子真的快不行了，那东宫会不会乱？
皇帝会不会来？
她的机会是不是……她屏住呼吸，不敢惊动那两个宫女，悄悄从另一条路退开，心里默默记下了刚才过来的路线和那处花园的位置。
心跳还没完全平复，她低着头加快脚步想赶回杂役院。
经过一处堆放废弃杂物的廊庑角落时，脚下忽然踢到个什么东西，那东西咕噜噜滚到了墙角阴影里。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好像是一小截蜡烛，半埋在灰尘里。
她本来没在意，正要走开，却忽然闻到一股极淡、极奇怪的香气，甜腻腻的，跟她平时闻到的蜡烛味完全不一样。
鬼使神差地，她停下脚步，左右看看没人，迅速弯腰把那小半截蜡烛捡了起来。
蜡烛是暗红色的，比普通的蜡烛似乎更细腻一些，那股异香就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宫里怎么会有这种香的蜡烛？
还扔在这种偏僻角落？
她捏着那截小蜡烛，心里掠过一丝疑惑，但也没多想，只觉得这香味闻久了有点闷头晕。
她顺手把蜡烛塞进了怀里，想着或许以后有点用，至少比皂角香点。
做完这一切，她赶紧拍拍手上的灰，低着头，快步朝那弥漫着熟悉气味的杂役院走去。
刷马桶的日子过得昏天暗地，手心磨出的水泡破了又起，变成一层薄薄的茧。
那股子萦绕不散的味儿好像腌进了骨头缝里，吃饭的时候都觉得碗沿沾着那股气息。
来喜依旧时不时找茬，小墩子偶尔会偷偷多分她一点皂角，日子像一潭发臭的死水。
这死水，在王公公又一次尖着嗓子出现时，被搅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