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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漪院。

名字倒是风雅,入目却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院墙高耸,隔绝了外间所有的喧嚣,也隔绝了所有可能的光源。

明明是白天,院内却阴森得如同黄昏将尽。

高大的古树枝丫虬结扭曲,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投下浓重而压抑的阴影,如同无数只鬼爪,无声地扼住这片小小的天地。

风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低咽,更添几分凄冷。

所谓的正屋,不过是三间陈旧而空阔的房舍。

门窗紧闭,窗纸泛着陈年的黄褐色,有几处破损,被冷风灌入,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屋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硬板床,一张掉漆的方桌,两把同样破旧的椅子,便是全部。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灰尘、霉味和廉价熏香残留的、令人窒息的陈腐气息。

角落里甚至结着蛛网。

没有炭盆,没有热茶,没有任何一丝活人该有的暖意。

这里不像王妃的居所,更像一座精心准备的、等待着新囚徒的冰冷牢笼。

那两名铁塔般的侍卫,如同没有生命的石雕,一左一右,沉默地矗立在紧闭的院门内侧。

他们甚至没有踏足正屋的台阶,只是守在门口,但那道冰冷的目光,却如同实质的枷锁,穿透门窗,牢牢地锁在屋内,锁在我们姐弟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警告。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插翅难飞。

“姐…” 小磊被我放下来,双脚刚一沾地,小小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晃了晃,差点摔倒。

他死死抓住我的手臂,小脸煞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总是带着点懵懂和狡黠的大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惊魂未定和深不见底的恐惧,像两只受尽惊吓的幼兽。

他仰着头看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我…我们是不是…是不是要死了?

那个…那个王爷…他…他好可怕…”他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显然萧绝最后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还有侍卫身上散发出的血腥铁锈味,己经深深地烙进了他幼小的心灵。

“别怕。”

我蹲下身,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冰冷的小身体紧紧搂进怀里。

我的声音也在抖,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痉挛,但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有姐在…谁也别想动你!”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萧绝那洞穿一切的眼神,那掌控一切的姿态,还有即将到来的“验伤”……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脖颈,越收越紧。

“可是…可是我说错话了…” 小磊把脸深深埋进我怀里,声音闷闷的,充满了浓重的自责和后怕,“那个味道…我不该说的…那个王爷…他看我的眼神…好吓人…” 他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和恐惧。

“不怪你。”

我用力抱紧他,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沙哑,“是那些人…是他们要害我们!”

那个后颈的凸起,那股诡异的香气……这绝不是意外!

原主的记忆碎片混乱不堪,但“殉葬王妃”的身份本身就是一张催命符!

有人,在萧绝回来之前,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我们姐弟的命!

是谁?

为什么?

原主到底卷入了怎样的旋涡?

这些念头在我脑中疯狂冲撞,却找不到任何出口。

巨大的未知和恐惧如同沉重的磨盘,碾压着每一根神经。

“姐…” 小磊在我怀里抽噎着,带着孩童最本能的恐惧,“我…我冷…好冷…”冷。

刺骨的冷。

没有炭火,门窗破败,寒风无孔不入。

我身上单薄的、在棺中挣扎时早己被冷汗浸透又被冷风吹干的衣料,根本无法抵御这深入骨髓的寒意。

小磊穿着精致但同样单薄的世子服饰,小小的身体更是冻得如同冰块。

不行!

不能这样下去!

还没等来太医,我们自己可能就先冻僵了!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恐惧。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这间冰冷空阔、如同坟墓般的屋子。

墙角堆着一些似乎是用来引火的、受潮的枯枝败叶和废弃的碎布头。

那张硬板床上,只有一张薄得透光的旧褥子,下面铺着干硬的稻草。

管不了那么多了!

“小磊,松手,帮姐找东西!”

我松开他,语速飞快。

顾不上什么王妃仪态,也顾不上门外那两个如同鬼影般的侍卫如何看,我几步冲到墙角,一把抓起那些潮湿的枯枝和碎布,又冲到床边,粗暴地掀开那张破褥子,将下面干硬的稻草一把一把地薅出来!

小磊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小小的恐惧被眼前迫切的生存需求暂时压过,他立刻学着我的样子,跌跌撞撞地跑到墙角,用他那双冻得通红的小手,笨拙而用力地抓起一把把枯叶和碎布,再踉跄着抱到我身边。

我们像两只在寒冬里疯狂筑巢的野兔,在空荡冰冷的屋子里跌跌撞撞地奔忙。

枯枝、碎布、干草……所有能抓到的东西,都被我们一股脑地堆在屋子中央那片冰冷的地砖上。

“姐…火…火折子…” 小磊看着我堆起来的东西,小脸冻得发青,声音带着急切。

火折子?

我哪有那东西!

原主记忆里也没有!

我目光飞快地扫视着空荡荡的屋子,最后落在了那张掉漆的方桌上——桌角似乎有个尖锐的豁口!

“有了!”

我低吼一声,几乎是扑了过去。

我抓起桌上唯一一个缺了口的粗陶茶碗,狠狠砸向桌角那个最尖锐的木茬!

啪嚓!

陶碗应声碎裂!

我顾不得飞溅的碎片划破手背,飞快地抓起一块边缘最锋利的碎片,又从那堆引火物里挑出一根相对干燥、笔首的木棍。

然后,我跪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死死攥住那块锋利的陶片,对着木棍的一端,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来回刮削!

嗤啦!

嗤啦!

嗤啦!

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屋子里回响,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

木屑簌簌落下,我的虎口被粗糙的木棍和锋利的陶片边缘磨得生疼,几乎要渗出血来。

汗水混合着灰尘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但我死死咬着牙,不敢有丝毫停顿!

门外那两个侍卫冰冷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每一秒都无比珍贵!

“姐…” 小磊蹲在我身边,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小脸煞白,嘴唇冻得发紫,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担忧,紧紧盯着我磨出血丝的手指和那根被疯狂刮削的木棍。

快了!

快了!

木棍的一端终于被磨出了一个相对尖锐的斜面!

我喘着粗气,扔掉陶片,抓起旁边一小撮最干燥的枯草绒絮,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然后,我拿起那根磨尖的木棍,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技巧,将尖端狠狠压在另一块相对平整的木片上,双手如同拉弓般绷紧,用尽全身力气和速度,疯狂地旋转、摩擦!

钻木取火!

这只在求生节目里看过的画面,此刻成了我们唯一的希望!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

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酸痛得几乎失去知觉,虎口***辣地疼。

每一次疯狂的旋转,都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那单调而疯狂的摩擦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敲打着我们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一丝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烟,终于从摩擦点升腾起来!

“烟!

姐!

冒烟了!”

小磊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前探。

“别碰!”

我嘶声阻止,心脏狂跳到了嗓子眼!

动作更加疯狂!

汗水模糊了视线,但我死死盯着那一点微弱的希望!

烟,越来越浓!

就在我几乎要脱离绝望的时候——嗤!

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的火星,如同黑夜中诞生的第一颗星辰,骤然在摩擦的焦黑处跳跃了一下!

成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用颤抖的、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撮早己准备好的、最干燥蓬松的枯草绒絮,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无比轻柔地凑向那点微弱的火星。

火星接触到绒絮的瞬间,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随即,一缕极细的青烟袅袅升起!

呼——!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极其轻柔地吹了一口气。

噗!

那点微弱的火星猛地窜动了一下,瞬间引燃了绒絮!

一团小小的、温暖的、跳跃着的橘黄色火焰,如同新生的希望,骤然在我布满血丝和污垢的掌心之中燃烧起来!

“火!

火着了!”

小磊激动地跳了起来,小脸因为兴奋和火光映照而泛起了久违的红晕。

“快!

引火物!”

我强压住狂喜和手臂的颤抖,声音嘶哑地命令。

小磊立刻手忙脚乱地将旁边堆好的、相对干燥的枯叶和小树枝小心翼翼地递过来。

我屏住呼吸,将那团珍贵的火苗小心翼翼地转移到枯叶上。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燃料,发出噼啪的轻响,迅速蔓延开来!

橘红色的光芒跳跃着,驱散了身周一小片黑暗,也带来了……一丝微弱却无比珍贵的暖意!

我们手忙脚乱地将更多引火物添加上去,终于,一小堆篝火在地砖上升腾起来!

跳跃的火光映亮了我和小磊同样狼狈不堪、却因这簇火焰而焕发出些许生机的脸庞。

我们几乎是扑到了火堆旁,贪婪地将冻得僵硬麻木的手脚伸向那跳跃的温暖。

橘红色的光芒舔舐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刺痛又令人沉醉的暖流,仿佛僵死的血液都开始重新流动。

小磊靠着我,小小的身体终于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他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看着那跳跃的火焰,大眼睛里重新有了一点光亮,那是劫后余生的微光。

然而,这微弱的暖意和片刻的喘息,并没有持续多久。

院外,传来了清晰而沉重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紧接着,是院门被推开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那两名如同门神般矗立的侍卫没有阻拦,反而微微侧身让开。

三个身影,在惨淡的天光映衬下,出现在清漪院冰冷空旷的庭院中,一步步朝着我们这间仅存微弱火光和暖意的囚笼走来。

为首一人,穿着深青色的官服,面容清癯,留着山羊胡须,手里提着一个沉重的木制医箱,眼神低垂,带着一种刻意的回避和难以掩饰的凝重。

正是太医令。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官服、但品级稍低的医官助手,脸色同样紧绷。

而在太医令身侧,落后半步的位置,站着一个穿着深紫色总管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

他脸上堆着一种过分谦卑又带着点僵硬的笑,正是之前在灵堂里尖叫着要泼黑狗血的那个总管太监!

此刻,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针,透过敞开的房门,精准地、带着毫不掩饰的阴冷和探究,牢牢地钉在我的身上,尤其……是我低垂的后颈!

篝火的温暖瞬间被冻结。

一股更深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

我伸向火堆取暖的手,僵硬在半空。

来了。

决定生死的时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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