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的窗棂上爬满了新抽的绿藤,雨珠顺着叶尖滚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声响。
袁今夏趴在美人靠上,手里捏着块桂花糕,眼神却黏在廊下那个撑着油纸伞的身影上。
陆绎刚从北镇抚司回来,玄色官袍上沾了些湿气,却依旧身姿挺拔。他走进廊下,收了伞,
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袁今夏身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又在偷懒?”“哪有!
”袁今夏立刻坐直了身子,把桂花糕往身后藏了藏,“我这是在帮夫人盯着新来的花匠,
别让他把那株墨兰给养坏了。”陆绎走近,闻到她身上甜丝丝的桂花香气,
伸手拂去她发间沾上的一片落瓣:“那花匠是林太医推荐的,据说最擅长养兰。倒是你,
手里藏的什么?”袁今夏眼神闪烁,把桂花糕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含糊道:“没什么……就是块糕。”陆绎看着她鼓囊囊的腮帮子,像只偷食的小松鼠,
眼底漾起笑意。成婚半年,她这跳脱性子倒是没改多少,只是眉眼间添了几分安稳,
不再是当年那个在六扇门里咋咋呼呼的小捕快了。“今日北镇抚司有个案子,
涉及城南的绸缎庄,”陆绎在她身边坐下,接过侍女递来的热茶,“你父亲当年在时,
与那绸缎庄的掌柜有过往来,明日或许要劳烦你随我去一趟。”袁今夏眼睛一亮:“查案?
好啊好啊!”她最是爱这些查案的事,成婚以后跟着陆绎处理过几桩小案子,
每次都兴致勃勃。陆绎刮了下她的鼻尖:“别高兴太早,只是去问问情况,不许莽撞。
”“知道啦陆大人,”袁今夏笑嘻嘻地凑过去,“那晚上我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鱼?”“好。
”陆绎应着,看着她像只轻快的鸟儿般跑向厨房,雨声似乎都变得轻快起来。
第二日天放晴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得水珠亮晶晶的。
陆绎和袁今夏坐着马车来到城南,绸缎庄的掌柜见了陆绎,脸上堆着笑,
眼神里却藏着几分慌乱。“陆大人,不知今日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陆绎开门见山:“前日有人报案,说你庄里卖的绸缎,有以次充好之嫌,
甚至牵连到一桩失窃案。我来,是想问问你,上个月初三,可有一批从苏州运来的云锦入库?
”掌柜的脸色微变:“是有一批……但那批云锦都是上好的料子,绝无问题啊。
”袁今夏在一旁打量着掌柜,见他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眼神躲闪,便知道他心里有鬼。
她想起父亲生前说过,这位掌柜最是爱面子,若是戳中他的痛处,反倒容易说实话。
“王掌柜,”袁今夏开口,声音清脆,“我爹在世时常说,您做生意最讲诚信,
当年他办案缺了块上好的绸缎做证物,还是您二话不说送了一匹。
怎么如今倒是……”王掌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叹了口气:“袁姑娘有所不知啊……那批云锦确实有问题。上个月苏州那边发水,
耽误了工期,我怕误了宫里的订单,就……就用一批普通的绸缎充了数。至于失窃案,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陆绎眼神一沉:“那批充数的绸缎,卖给了谁?
”“是……是李尚书家的三公子。”王掌柜声音越来越小。离开绸缎庄,
袁今夏撇撇嘴:“这王掌柜,当年在我爹面前装得一本正经,没想到也会做这种事。
”陆绎握着缰绳,侧头看她:“人性复杂,不可一概而论。倒是你,方才那番话,说得不错。
”袁今夏得意地扬起下巴:“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夫人。”两人回到府中时,
却见管家候在门口,神色焦急:“大人,夫人,宫里来人了,说太后娘娘身子不适,
请您即刻入宫一趟。”陆绎眉头微蹙,太后向来康健,怎么会突然不适?
他看了袁今夏一眼:“你在家等着,我去去就回。”袁今夏点点头:“你小心些。
”陆绎入宫后,袁今夏心里总有些不安。她坐在厅里,手里拿着针线,却怎么也缝不下去。
直到傍晚,才见陆绎回来,脸色凝重。“怎么了?太后娘娘没事吧?”袁今夏连忙迎上去。
陆绎叹了口气:“太后无碍,是有人在太后面前说了些闲话,说我在江南办案时,
与商户勾结,中饱私囊。”袁今夏气鼓鼓地攥紧拳头:“是谁在背后嚼舌根?
肯定是那些看不惯你的御史!”“无妨,”陆绎握住她的手,“清者自清。只是接下来几日,
我怕是要在衙门多待些时日,处理这些事。”“我陪你。”袁今夏抬头,眼神坚定,
“当年在扬州,那么难的日子我们都一起扛过来了,这点事算什么。
”陆绎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的烦闷消散了不少。他俯身,
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好。”接下来的几日,陆绎果然忙得脚不沾地,常常深夜才回。
袁今夏便每日去衙门给他送些汤水,有时等得晚了,就在他的书房里靠着软榻睡着了。
陆绎每次处理完公务,看到她蜷缩在软榻上,眉头微蹙,像是做了什么不安稳的梦,
心里便一阵柔软。他会轻轻抱起她,送回后院的卧房,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蝴蝶。
这日袁今夏送汤去衙门,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是几位御史在和陆绎争执,
言语间尽是指责。她站在门外,心里又气又急,却知道自己不能进去添乱。等御史们走了,
她才端着汤进去,见陆绎正揉着眉心,脸色疲惫。“他们又说什么了?
”袁今夏把汤碗放在桌上,声音放轻。陆绎抬眼,看到是她,摇了摇头:“些无稽之谈罢了。
”袁今夏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递到他嘴边:“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信你。
当年你为了查案,差点连命都没了,怎么可能做那种事。”陆绎喝了口汤,
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里。他握住她的手腕:“今夏,有你真好。”就在这时,
陆绎的贴身小厮匆匆跑进来:“大人,王掌柜派人送来一封信,
说有关于绸缎庄失窃案的重要线索。”陆绎拆开信,脸色渐渐变了。信里说,
那批失窃的绸缎,其实是被李尚书的三公子拿去送给了一位朝中大臣,而那位大臣,
正是连日来弹劾陆绎最凶的那位御史。“原来如此。”陆绎冷笑一声,
“他们是想用这件事栽赃嫁祸。”袁今夏凑过去看了信,
眼睛一亮:“那我们现在就去把证据呈给皇上?”“不急,”陆绎摇摇头,
“李尚书在朝中势力不小,我们得找个万全之策。”他沉思片刻,
看向袁今夏:“明日你去李府一趟,就说想看看他家三公子新得的云锦,探探他的口风。
”“我去?”袁今夏有些犹豫,“我一个女子,去李府合适吗?
”“李尚书的夫人与你母亲曾有过交情,你以探望为名过去,合情合理。”陆绎看着她,
“而且你的观察力一向敏锐,定能发现些什么。”袁今夏被他一夸,顿时来了底气:“好,
我去!”第二日,袁今夏换上一身素雅的衣裙,带着些点心去了李府。李夫人见了她,
倒是十分热情,拉着她问长问短。袁今夏陪着说了会儿话,
便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听说三公子前几日得了批上好的云锦,我家相公最近想做件新袍子,
正愁没好料子,不知可否让我开开眼界?”李夫人笑着喊来三公子:“你这孩子,
得了好东西也不知道拿出来给袁姑娘瞧瞧。”三公子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脸上带着几分纨绔气,听闻袁今夏要看云锦,眼神闪烁了一下,
勉强笑道:“不过是些普通料子,哪里入得了袁姑娘的眼。”“三公子说笑了,
”袁今夏笑容不减,“我虽不懂布料,但也知道苏州的云锦是极品,若是能见识一下,
也是好的。”三公子拗不过,只好带着她去了库房。库房里果然堆着不少绸缎,
袁今夏一眼就看到角落里堆着几匹云锦,料子确实一般,绝非王掌柜所说的上等货。
她随手拿起一匹,装作翻看的样子,余光却瞥见库房角落的箱子上,有一个小小的玉坠,
上面刻着一个“张”字——正是那位弹劾陆绎的张御史的姓氏。袁今夏心里一动,
面上却不动声色:“这料子确实不错,多谢三公子让我见识了。”离开李府,
袁今夏立刻回府把情况告诉了陆绎。陆绎听完,点了点头:“果然是他。那玉坠,
想必是张御史不小心遗落在那里的。”“那我们现在可以动手了吗?”袁今夏问道。
“再等等,”陆绎道,“明日早朝,我会奏请皇上,彻查此事。”次日早朝,
陆绎果然将证据呈给了皇上。张御史起初还百般抵赖,但当陆绎拿出那枚玉坠,
又有王掌柜和李三公子的供词时,他终于哑口无言。皇上龙颜大怒,
当即下令将张御史革职查办,李三公子也因欺君之罪被流放。风波平息,
陆府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这日傍晚,袁今夏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
看着夕阳把天空染成金红色。陆绎走过来,在她身后轻轻推着秋千。“陆绎,
”袁今夏忽然开口,“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一直这样?”陆绎停下动作,走到她面前,
蹲下身,握住她的手:“会。”他的眼神认真而坚定,像江南最澄澈的湖水:“只要有我在,
就会一直这样。”袁今夏笑了,眼角眉梢都带着暖意。她想起刚认识他的时候,
他还是那个冷冰冰的陆佥事,对谁都不假辞色。而她,是个一心想赚银子的小捕快。
谁能想到,兜兜转转,他们会成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对了,
”袁今夏像是想起了什么,“前几日我去看我娘,她说明年想抱外孙了。
”陆绎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轻咳一声:“这事……顺其自然就好。
”袁今夏看着他难得有些窘迫的样子,笑得更欢了:“我就说说嘛,看你紧张的。
”陆绎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把她从秋千上抱下来,紧紧拥在怀里。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
勾勒出温暖的轮廓。日子就像江南的流水,缓缓流淌,平淡却温馨。
陆绎依旧在北镇抚司当值,只是不再像从前那般拼命,总会尽量早些回家。
袁今夏则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闲暇时会去六扇门看看以前的同事,
有时也会跟着陆绎去查些小案子,过过手瘾。转眼到了秋天,江南的秋天气候宜人,
桂花飘香。陆绎难得休了几日假,便带着袁今夏去郊外的山庄小住。山庄里种满了菊花,
黄的、白的、紫的,开得热热闹闹。袁今夏像个孩子似的在花丛中跑来跑去,
采了一大束菊花,编成一个花环戴在头上。“陆绎,你看我好看吗?”她跑到陆绎面前,
转圈给他看。陆绎站在廊下,看着她在阳光下笑得灿烂,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好看。
”他走上前,替她拂去落在肩上的花瓣:“小心些,别摔着了。”傍晚,
两人坐在院子里看月亮。月亮又大又圆,洒下清辉,把一切都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还记得去年中秋吗?”袁今夏靠在陆绎肩上,“那时我们还在查案,在破庙里吃了块月饼,
你还说我抢你的。”陆绎轻笑:“是你自己贪吃。”“哪有,”袁今夏不服气,
“明明是你不爱吃甜的,才给我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从前的事,
从扬州的惊心动魄,到京城的兜兜转转,那些艰难的、欢喜的、感动的瞬间,
都成了此刻最温暖的回忆。“陆绎,”袁今夏忽然安静下来,“遇见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