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没？是男是女？"婆婆王凤霞的声音比护士还快，硬邦邦撞在产房门上。
汗湿透了头发，黏在脸上。我嗓子发干，浑身骨头像被拆开重组了一遍，没力气说话。
"说话啊！哑巴了？"护士抱着襁褓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恭喜，母女平安，是个千金。
"走廊里的空气突然冻住了。"千金？"婆婆尖利的声音拔高，"又是个丫头片子？！
"她几步冲过来，一把扒开襁褓。孩子皱巴巴的小脸露出来，正闭着眼睛睡觉。
"没用的东西！"婆婆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嫌恶地剜了我一眼，"我们林家三代单传，
指望你续香火，你倒好，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我躺在推床上，浑身冰冷。
护士皱紧眉头："这里是医院，请保持安静！"婆婆叉着腰，声音更大："安静？
我怎么安静？白花那么多钱养着，结果生个赔钱货！林强！你死哪去了？"我丈夫林强，
这才从走廊尽头慢吞吞走过来，手里还捏着手机。他瞥了眼孩子，眉头拧成疙瘩，没看我。
"妈，算了，先回病房吧。"他语气有点烦。婆婆哼了一声，声音低了些，
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扎进我耳朵："生丫头还有脸住病房？浪费钱！赶紧收拾收拾回家！
"护士推着我往病房走。婆婆跟在旁边，嘴没停："沈溪，不是我说你，嫁过来三年，
就下个蛋还是个母的！你娘家怎么教的？连个儿子都生不了？"我闭上眼，眼泪混着汗，
流进鬓角。我叫沈溪。嫁给林强三年。头胎是女儿。婆婆当时就拉长了脸。催着生二胎，
拍胸脯保证："生，只管生！生儿子奖励十万！"现在，儿子没生出来，我成了罪人。
病房是三人间。婆婆一进去，嗓门又敞开了："啧啧，看看，生个丫头还躺医院享受？
当自己是功臣？"隔壁床的家属投来异样的目光。林强把包扔在椅子上，
烦躁地抓头发："妈，你少说两句。""我少说？"婆婆更来劲，"你看看她这丧气样！
生个丫头片子，林家脸都丢尽了！我告诉你沈溪，别想偷懒，出院就给我干活！
"孩子突然哭起来，声音细细弱弱。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抱她。
婆婆一巴掌拍在林强背上："哭哭哭，就知道哭！听着就晦气！还不抱走！
"林强笨手笨脚抱起孩子，姿势别扭，孩子哭得更凶。他更烦躁："别哭了！
"我心揪成一团，用尽力气喊："给我！"婆婆一把拦住："给你？你奶水够吗？
别饿着我孙女！"她把"孙女"两个字咬得极重，充满讽刺，"林强，去买奶粉！
要最便宜的！"林强把孩子往我怀里一塞，像丢开个烫手山芋，转身就走。孩子到了我怀里，
嗅到熟悉的气息，哭声小了点。婆婆还在骂骂咧咧："赔钱货！
奶粉钱以后都得从你身上省出来！"护士进来给我换药，眉头拧得死紧："家属，
请保持安静，产妇需要休息！"婆婆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但眼神刀子似的在我身上剐。
出院那天，婆婆没来。林强开着他那辆二手大众，一路沉默。女儿安安在我怀里睡着，
小脸安静。回到家，一股熟悉的油腻味扑面而来。客厅茶几上堆满瓜子壳和空啤酒罐，
烟灰缸满得溢出来。小姑子林晓婷歪在沙发上玩手机，两条腿架在茶几上，
眼皮都没抬一下："哟，回来啦？"我抱着安安，没说话。林强把包往地上一扔："妈呢？
""打牌去了。"林晓婷嚼着口香糖，吹了个泡泡，"哥，我手机坏了，给我买个新的呗？
最新款那个。""找你妈要去。"林强没好气，踢开脚边的易拉罐。
"我妈说家里钱都给嫂子生孩子败光了。"林晓婷撇撇嘴，斜眼看我，"嫂子，你生个丫头，
还好意思花家里钱啊？"我把安安抱紧，径直往自己那间小卧室走。"站住！
"林晓婷跳下沙发，拦住我，"妈说了，你回来就去做饭！饿死我了！
"我看着她那张年轻却刻薄的脸："我刚出院。""刚出院怎么了？"她声音尖起来，
"生个丫头片子还当自己坐月子啊？赶紧的！厨房一堆碗没洗呢！"林强在沙发坐下，
打开电视，音量调得很大，好像没听见。胃里一阵翻腾。不是刀口疼，
是心里那把钝刀子割的。我抱着安安进了厨房。水池里堆满了油腻的碗盘，
灶台上一层黑乎乎的油垢。我把安安放在角落一张椅子上，用背带小心固定好。
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我。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冲在手上。我咬着牙，开始刷碗。
腰后的刀口一阵阵抽痛，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客厅里，电视声音震天响，
林晓婷的笑声格外刺耳。晚上，婆婆王凤霞回来了。牌运大概不错，脸上难得有点笑模样，
手里拎着半只烧鸡。看到桌上的饭菜——一盘清炒白菜，一碟咸菜，
一碗飘着几片菜叶的汤——她的脸瞬间拉下来。"就吃这个？沈溪，你想饿死我们？
"我低头喂安安米糊："家里没什么菜了。""没钱你不会去买？
"婆婆把烧鸡往林强面前一推，"儿子，你吃这个！"又瞪我，"钱呢？买菜的钱呢？
""买菜的钱上次就用完了。"我说。家里的生活费，婆婆管得死紧，一周就给一百块。
"放屁！"婆婆一拍桌子，"肯定是你偷摸着藏私房钱贴补娘家了！
就知道你娘家不是好东西！"林强撕着鸡腿，没吭声。"林强！"婆婆点名，
"你媳妇私藏钱，你管不管？"林强含糊地应了一声："行了妈，吃饭吧。
"婆婆气呼呼地坐下，把汤碗拨得叮当响："丧门星！自打你进门，家里就没顺过！
连个孙子都生不出！"安安被吓到，哇地哭起来。"哭哭哭！号丧啊！"婆婆把筷子一摔，
"抱走！看着就烦！"我默默抱起安安，回了卧室。门外，
婆婆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进来："儿子，你可得长点心眼！钱袋子攥紧了！
这种生不出儿子的女人，指不定哪天就卷钱跑了！"林强含糊地应着。
我把脸埋在安安小小的襁褓里，闻着她身上的奶香。眼泪无声地滚下来，洇湿了一小片布料。
日子一天天过去，像在泥潭里跋涉。婆婆变本加厉。家务活全成了我的，带安安也是我的。
奶粉钱？婆婆说："奶水不够？米糊糊也能喂大！"我想出去工作。跟林强提。
他眼皮都没抬："你出去工作？安安谁带？妈身体不好，晓婷要上学，谁有空？
""请个钟点工…""请人不要钱？"他打断我，"家里哪来多余的钱？
""那你给我点生活费，我自己买点东西…""买什么？"林强警惕起来，
"妈不是给你买菜钱了？"那一百块，要负担全家一周的伙食，根本不够。
我经常饿着肚子省给安安买点米糊。"林强，我是安安的妈妈，我也需要吃饭。
""少吃点能死？"他不耐烦，"你看看你，胖了多少？少吃点正好减肥！
" 他捏了捏自己发福的肚子。我看着他，心一点点沉到底。当初那个追我时，
说会一辈子对我好的男人，面目全非。那天下午，安安发烧了。小脸红扑扑的，摸着滚烫，
哭声都没力气。我急疯了，抱着安安冲进客厅："妈！安安发烧了！得去医院！
"婆婆王凤霞正在跟几个老姐妹视频，
炫耀她新买的大金镯子——那是林强用年终奖给她买的。"发烧？"她斜了一眼，
"小孩子发发烧正常，捂捂汗就好了！大惊小怪！""她烧得很厉害！""死不了！
"婆婆对着手机继续笑，"哎呀，我这镯子成色好吧？我儿子孝顺！
"那几个老姐妹的奉承声透过话筒传出来。"林强呢？"我声音发抖。"上班啊！
你以为都像你，在家吃闲饭？"婆婆翻个白眼，"别在这碍眼，吵着我视频了！抱走抱走！
"安安在我怀里，呼吸急促，小身体烫得吓人。我冲回房间，翻出自己压箱底的一个旧钱包。
里面有一张银行卡，是我结婚前自己存的工资，不多，五千块。一直藏着，是最后一点念想。
我抱着滚烫的安安，冲出了家门。社区医院人不多。医生一量体温，39度8。
"怎么才送来？再晚点就麻烦了！赶紧输液！"医生语气严厉。我抱着安安坐在输液室，
看着她头上扎着的针，心像被放在火上烤。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安安的小被子上。手机响了，
是林强。"你死哪去了？妈说你抱着孩子跑了？"他劈头盖脸吼过来。"安安发烧，在医院。
""发烧？多大点事？"他声音更大，"谁让你乱跑出去的？还去医院？花了多少钱？
""钱我自己有。"我咬着牙。"你自己有？"他声音陡然拔高，"沈溪！你果然藏私房钱！
说！藏了多少？在哪？""林强，你女儿在打点滴！"我吼了回去，声音嘶哑。
那边顿了一下，传来婆婆的尖叫："好啊！反了天了！还敢吼我儿子！林强，你听听！
""你给我等着！"林强恶狠狠地挂了电话。一个多小时后，
林强和婆婆气势汹汹地冲进了社区医院输液室。"钱呢？"林强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力气很大，"把你藏的私房钱交出来！"周围的人看过来。我抱着安安，
针头还连着她细小的血管。"放手！孩子在打针！""打什么针！
我看你就是找借口出来花钱！"婆婆冲过来，指着我的鼻子骂，"败家精！
生个赔钱货还当宝贝，花冤枉钱！"她伸手就要抢我怀里的安安："抱回去！什么医院，
骗钱的！""你干什么！"我死死护住安安。护士跑过来："干什么！这里是医院！
再闹我叫保安了！"婆婆这才悻悻地收回手，嘴上不饶人："叫！你叫啊！我看谁敢动我！
我教训我儿媳妇，天经地义！"林强铁青着脸："沈溪，跟我回家！钱的事，回家再说！
""安安还没输完液！""我说回家！"林强几乎是在咆哮。最终，在医生和护士的警告下，
他们没敢在医院硬抢。但林强一直像押犯人一样盯着我。输完液，医生开了药，叮嘱按时吃，
注意观察。回到家，婆婆反手锁上了大门。"跪下！"她指着客厅地板。
我抱着刚退烧、虚弱睡着的安安，站着没动。"反了你了！"林强从后面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踉跄几步，护住安安，膝盖撞在硬邦邦的木头沙发扶手上，钻心地疼。"钱呢？银行卡呢？
"林强逼近，眼神凶狠。婆婆在一旁叉腰："搜她身！肯定藏身上了！"林强真的动手了。
他粗暴地翻我的口袋，拉扯我的衣服。安安被惊醒，吓得哇哇大哭。"给我！
"他掰开我护着安安的手，在我身上摸索。屈辱和愤怒让我浑身发抖。我死死咬住嘴唇，
尝到了血腥味。他从我裤兜里搜出了那个旧钱包。"找到了！"他兴奋地抽出那张卡。
婆婆凑过来："快看看！里面多少钱？"林强得意地晃着卡："密码多少？说！"我抬起头，
看着这对母子贪婪兴奋的脸，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们，
还是人吗？"林强的巴掌毫无预兆地扇了下来。"啪！"耳朵嗡嗡作响，半边脸火辣辣地疼。
"贱人！敢骂我？"他揪住我的头发，"密码！不说我打死你！"安安哭得几乎背过气。
"567890。"我报出一串数字。那是我们结婚的日子。多么讽刺。
林强立刻掏出手机查余额。婆婆凑在旁边看。"五千三！"林强眼睛放光。"好你个沈溪！
藏了这么多钱！"婆婆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说！是不是还有？""没了。"我麻木地说。
"我不信！"婆婆三角眼一转，"把她那破箱子拖出来！搜！"林强冲进卧室，
把我那个从娘家带来的旧行李箱拖了出来，粗暴地打开，
里面的衣物、一点旧书、杂七杂八的东西被倒了一地。他们像两个土匪，
兴奋地在那些不值钱的东西里翻找。我抱着哭累睡着的安安，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狼藉。心，
彻底死了。那点残存的念想，被踩得粉碎。那天晚上，安安睡下后，
我把自己关在洗手间很久。看着镜子里那个脸颊红肿、眼神空洞的女人。这不是我要的生活。
以前没动过离开的念头，是因为安安。我怕我一个人养不活她，怕她没爸爸。现在明白了，
这样的"爸爸"，这样的"家"，不如没有。我要走。必须走。但怎么走？身无分文。
安安还小。出去租房，吃饭，都是钱。林强他们拿走了我最后五千块，像看贼一样盯着我。
我需要钱。一笔能让我和安安暂时安身立命的钱。机会，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了。
那天下午，婆婆又在客厅打电话，声音很大，充满了炫耀。"…哎哟，我命苦啊！
儿子工资卡都在我这把着？那可不！男人嘛，有钱就变坏！就得管死他！""…什么？
退休金？嗨，我那个病退，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月就那两千出头，喝风都不够！
全靠我儿子养着！""…对！我就是体弱多病！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一身都是毛病！
药罐子吊着命呢！""…啥？你儿子给你买的保险？赔了多少？哎呦，别提了，
我儿子也给我买了！叫什么…哦对，重疾险！买了二十万呢！""…理赔？还没去弄呢！
麻烦！反正钱在那跑不了！等我哪天快不行了再弄呗！""…嗨，我儿子孝顺！钱都给我花！
就那个儿媳妇，生不出儿子还败家…"我在厨房洗碗，水声哗哗，
婆婆那些话却清晰地钻进耳朵。她身体不好？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我嫁进来三年，
别说住院，她连感冒药都很少吃。骂起人来中气十足，打牌能打通宵。重疾险？二十万？
我心里咯噔一下。林强的工资卡在婆婆手里。家里的开销，婆婆精打细算，
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她能舍得每年花大几千给一个"药罐子吊着命"的自己买重疾险？
除非…一个念头猛地冒出来。保险理赔，需要医院的诊断证明，需要病理报告…她哪来的？
假证明？骗保？我被自己的猜测惊出一身冷汗。如果真是这样…这是犯法的！心脏怦怦狂跳。
我需要证据。以前在广告公司做策划，接触过一些医疗客户，认识几个医院的人。
虽然很久没联系…我悄悄拿出那个被林强摔裂了屏幕的旧手机，躲在厨房角落，
找到以前一个还算熟的、在中心医院做行政的学姐李薇的微信。犹豫半天，
发了条消息："薇姐，在吗？有点私事想麻烦你，方便电话吗？"过了一会儿，
李薇回复了："小溪？好久不见！方便，你说。"我走到最里面的小阳台，关上门，
压低声音："薇姐，想麻烦你帮我查个人…的住院记录。叫王凤霞，大概…六十岁左右。
""王凤霞？"李薇那边顿了一下，"小溪，医院有规定，病人隐私…""薇姐，
我知道这让你为难。"我急急地说，声音发颤，"她可能…可能涉及骗保。她是我婆婆。
我就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住过院，有没有那些大病…求你了，这事对我很重要！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没希望了。"…名字，身份证号有吗？
"李薇的声音很低。"有！我有她身份证号！"我赶紧把婆婆的身份证号报了过去。这号码，
当初办准生证时我记过。"你等我消息。千万别外传。""我发誓！谢谢你薇姐！
"挂了电话，我手心里全是汗。等待的每一分钟都像在油锅里煎。晚上，林强和婆婆都睡了。
林晓婷还在自己房间刷视频。手机屏幕终于亮了。李薇的微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截图。
我颤抖着点开。是中心医院病人信息系统的查询结果。病人姓名：王凤霞。身份证号：匹配。
入院记录：近五年，零。诊断记录：高血压一级，低危组。
开药记录：只有最便宜的降压药，一年开不了两次。其他的，心脏病？糖尿病？重大疾病？
通通没有！截图下面，李薇又发来一行字："小溪，保重。需要帮助随时找我。
"我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哭出声。不是因为难过，是因为激动。证据！这就是证据！
婆婆王凤霞，压根没那些重病！她在撒谎！她就是为了买那个重疾险，然后等着"理赔"！
林强知道吗？他肯定知道！他工资卡在婆婆手里，每年大几千保费出去，他能不知道用途？
说不定就是他撺掇的！一家子，合起伙来想骗保险公司的钱！二十万！这笔钱，
现在成了悬在她们头上的一把刀。而我，握住了刀柄。接下来的几天，我表现得异常平静。
该做饭做饭，该挨骂挨骂。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举报。只有这条路。但怎么举报才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