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大哥把离婚协议“啪”地拍在茶几上时,玻璃台面震得嗡嗡响,
桌上那只大嫂用了三年的青瓷茶杯晃了晃,滚烫的茶水溅出来,
在米白色桌布上烫出个浅黄的印子。大嫂正埋着头,给初三二班的学生改作文。
红笔在纸上划出道急促的弧线,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到,墨水没控制好,
在“李娟”两个字旁边洇开一小片,像条挣扎着、却很快要干涸的血痕。
纸页边缘还沾着点粉笔灰——下午最后一节是作文课,她在黑板上写范文,袖口蹭到了板书。
“签吧。”大哥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每个字都裹着寒气,砸在空气里能冻出冰碴子。
他站在茶几对面,西装裤熨得笔挺,裤脚盖住皮鞋的纹路,是上个月刚在国贸买的新款,
“你那点工资,留着给自己当嫁妆正好,也不委屈你。”大嫂握着笔的手顿了顿,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笔杆上那圈被摩挲得发亮的包浆,是五年教书生涯磨出来的。
她没去看协议上那些关于财产分割的条款——大哥名下那套两居室,房产证上只有他的名字,
自然归他;她婚前贷款买的、在老城区的小公寓,每个月要还2300元房贷,
也理所当然是她自己的。那些打印体的“甲方”“乙方”像隔着层毛玻璃,模糊又刺眼。
她只是目光直直地盯着协议页脚的日期,黑体字印着“2023年10月17日”。
脑子里却突然蹦出五年前的这天,像老旧录像带突然卡进播放键。那天,
大哥还在城郊的工地上,用满是灰尘的手给她打电话,信号时断时续,
背景里是钢筋碰撞的“哐当”声和电钻的“滋滋”声。他的声音透过嘈杂的机械轰鸣传过来,
带着股憨直的兴奋,震得她耳朵发麻:“等这个项目回款了,哥就给你买个金镯子,
要最粗的那种,戴在手上,闪瞎他们的眼!”那时他刚创业,穿的还是洗得发白的工装裤,
裤脚沾着水泥点子。她在电话这头笑,说“我不要金镯子,你少喝点酒就行”,
挂了电话却对着镜子,悄悄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手腕。红笔的笔尖在纸上洇开第二团墨渍时,
大嫂突然想起,那个承诺的金镯子,后来变成了大哥送给客户的见面礼。他说“没办法,
做生意就得懂规矩”,而她那天,刚用三个月工资给他买了块进口手表,藏在衣柜最底下,
想等他生日时给他个惊喜。“快点签。”大哥的皮鞋在地板上蹭了蹭,发出不耐烦的声响,
“我下午还要见客户。”大嫂的目光从日期上移开,落在“女方签名”那栏的空白处。
阳光从百叶窗钻进来,在纸上投下一道道竖线,像把没开刃的刀,悬在她的笔尖上。
第一章:薰衣草味的谎言我把大嫂的连衣裙往纸箱里塞时,
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味突然漫了出来。
不是商场里那些香水刻意营造出的、有些刺鼻的浓郁香气,
而是混着阳光和熨烫水汽的、很干净的暖香。领口处的褶皱被熨得服服帖帖,平平整整,
就像大嫂每次出门前,都会对着穿衣镜,抿着嘴仔细调整衣领的样子。大哥靠在门框上抽烟,
烟蒂在烟灰缸里堆成了一小丘,
星星点点的烟灰落在他那件一看就价值不菲、据说月薪13000才舍得定制的衬衫上,
换作以前,他早皱着眉、动作利落地把烟灰拍掉了,可这次,他只是任由烟灰待着,
眼神有些放空。“扔了吧。”这是他第三次说这话了,说的时候,
手指在纸箱边缘无意识地摩挲,都快掐出红印了。上周签字那天,大嫂拿着钢笔,
笔尖在“女方签名”那栏悬了足足三分钟,他当时还在心里冷笑呢,
觉得她肯定是嫌分割财产时,自己那点五千块工资攒下的私房钱没算进去,心里不痛快。
就在我把最后一件羊毛衫也放进纸箱,准备合上盖子时,纸箱最底层,
突然滚出来一个牛皮信封。信封没有贴邮票,封口的胶水因为时间久了,泛着潮乎乎的白色,
边缘也卷成了波浪形,像是被水泡过。大哥夹着烟的手一抖,烟直接掉在了地上,
火星“滋啦”一下,烫穿了地毯的毛。“什么东西?”他弯腰去捡,
指腹在粗糙的牛皮纸面上蹭了两下。信封很轻,可摇一摇,却能听到“哗啦哗啦”的响,
像是装着一沓纸。我脑子瞬间就闪过上周大嫂搬走时的场景。
她背的还是那个五年前买的帆布包,带子都磨出毛边了,看着就很旧。可大哥那时候,
还在酒局上跟客户吹嘘呢:“女人嘛,就得富养,我老婆的包,从来就没下过万!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大嫂那个看着像LV的包,其实是我陪她去批发市场挑的,
才180块。大哥拆开信封的动作很凶,像是在撕什么罪证似的。
一沓淡粉色的银行汇款单掉了出来,最上面那张,
收款人栏清清楚楚写着“林建军”——那是我爸的名字。汇款人“周慧”两个字,
写得清秀工整,就跟大嫂写在黑板上的粉笔字一样,可大哥以前总说,那字看着就“穷酸”,
带着“教书匠的死样子”。“爸的降压药。”大哥突然就蹲了下去,
手指用力地在附言栏上戳了戳。那是五年前的单子,金额2000块,
汇款日期正好是爸第一次住院的那天。他记得可清楚了,那天他在外地出差,着急得不行,
跟大嫂打电话说“钱不够就找同事先借点”,大嫂在电话那头,语气很平静地回他:“放心,
我有钱。”我猛地想起那年春节,大嫂给爸买的进口降压药,一盒就要三百多。
大哥当时还笑着调侃:“你那点工资,够买几盒啊?”大嫂那时候正在厨房煮饺子,
蒸汽熏得她脸都看不清了,只听见她闷声回了句:“学校发了年终奖。
”第二章:账本里的月光信封最底下,压着一个塑料笔记本,封皮上印着市一中的校徽,
一看就是大嫂学校发的。大哥翻开第一页时,指关节因为用力,
在“2018年3月”那行字上捏出了白痕。上面写着:“老公开了新项目,应酬多,
买护肝片386元。”后面还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像极了大嫂每次把护肝片递到大哥手里时,
眼里闪烁的、带着担忧又藏着温柔的光。我记得那时候,大哥天天醉醺醺地回家,
领带歪七扭八地挂在脖子上,嘴里还嘟囔着:“客户就认这个,没办法。”大嫂呢,
总在深夜里起来,摸黑去厨房给他熬蜂蜜水,厨房的灯,经常亮到后半夜。有次我起夜,
路过他们卧室门口,看见大嫂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拿着遮瑕膏在涂涂抹抹,眼底下的青黑,
重得像被墨染过一样。“4月17日,他说张经理的表好看,存2000,还差5000。
”字迹写到这里,顿了一下,墨水也晕开个小点。大哥手腕上那块欧米茄,就是那年买的。
他当时说是项目奖金,在酒桌上把表拍得震天响,跟人炫耀:“男人嘛,就得戴这个撑场面!
”可账本里明明白白记着,那天大嫂的晚饭,是学校食堂的免费汤,
就着从家里带的咸菜吃的。账本里最厚的那几页,密密麻麻记的全是“婆婆”。
“6月20日,婆婆生日,金镯子8000,刷信用卡。”“9月3日,婆婆说腿痛,
买***仪1200。”大哥的手指突然停在了“2020年1月”那页,
上面写着:“婆婆住院,护工费4500,用了年终奖。”我猛地想起来,
那年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大哥对外一直说,是他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医药费。可实际上,
大嫂那时候在学校当志愿者,白天在学校门口给学生测体温,晚上就跑去医院陪护婆婆,
眼镜片上,总蒙着一层因为来回跑而沾上的白雾。有次我去医院给她送换洗衣物,
看见她蹲在医院走廊里吃泡面,身上穿着的防护服,背后印着的名字,
都被汗水泡得发涨、模糊了。“她工资明明……”大哥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是啊,
大嫂每个月就五千块,扣掉2300的房贷,剩下的2700,要养车、要买菜,
还要给她自己妈买降压药。可账本最后一页,却夹着张购房合同的复印件,补充条款里,
“周慧自愿承担2019至2022年物业费及装修尾款42000元”的字迹,力透纸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