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得要炸开。
我叫张浩，一个土木工程师。记忆的最后一帧，是项目竣工庆功宴上，领导端过来的那杯白酒。再睁开眼睛，就是现在。
身下是硬邦邦的稻草，一阵霉味混着汗臭味往鼻子里钻。我晃了晃脑袋，宿醉的感觉还在，但周围的环境却劲儿十足。
土墙，茅草顶，一盏盏豆大的油灯在墙角跳动。
我身上穿了一件粗麻布的破衣服，磨得皮肤生疼。
“醒了？”一声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扭头，看见一个留着胡子拉碴的汉子，身上穿着破旧的铠甲，正拿一把破布擦着的手掌长刀。
“这是哪儿？”我问，嗓子冒烟。
“孤雁城。”汉子头也没抬，“你小子命大，被蛮子一箭射下墙头，居然还能活。”
孤雁城？蛮子？墙头？
我心里嗡地一声。这不是庆功宴后的酒店，也不是恶作剧。
我他妈的，穿越了。
一缕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我奋力爬起来，冲到门口，一把推开破烂的木门。
外面，是地狱。
城墙断壁，满地的伤兵在哀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残腥味。远处，城墙的模样在昏暗的夜色下若隐若若。
“快！把滚木都搬上去！”
“弓箭手准备！蛮子可能要夜袭！”
杂杂的喊叫声，证实了我的猜测。这是一个战场。一个古代的，冷兵器的，会死人的战场。
我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我一张画图纸的，搞结构计算的，怎么就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愣着了！”旁边一名军官突然的人冲我吼道，“不想死就立刻上墙头！”
我被他推搡着，稀里糊涂地跟着一群士兵，爬上了城墙。
当我站在城头上，看清这座“孤雁城”的城墙时，我的职业病，瞬间被压倒了恐惧。
这他妈的……也配叫城墙？
土坯的。就是用泥巴混合着稻草，层层夯起来的。墙体上布满了缝隙，好几处地方已经昏了一半，用几根烂木头顶着。墙头的箭垛，更是歪歪扭扭，感觉风一吹就能倒。
我下意识地走到一处缺口旁，用手抠了抠。
底层簌簌地往下掉。
“这墙……”我嘀咕自语，“这墙不行。受力结构有问题，材料强度基本均衡。说攻城车了，来了几个壮汉一起推，都给它推倒了。”
“你说啥玩意儿？”旁边的老兵像傻子一样看着我。
“我说，这堵墙，是豆腐渣工程。”我急了，抓住了他的手臂，“这根本守不住得胶原！得建支撑！不是，这得推倒重建！”
老兵看我的眼神，原来看傻子了。
“小子，你不是被箭射傻了？这墙，可是我们大周朝的开国皇帝亲手督建的，守卫了我们孤雁城两百年了！”
两百年？
我差一点给他跪下。两百年的土坯墙？这简直就是史上建筑的奇迹！哦不，是耻辱！
就在东南，城外响起了一阵低沉的、令人心惊胆战的号角声。
“呜——”
“蛮子！是蛮子的号角！”墙头上的士兵一下子紧张起来，所有人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一个穿着将军铠甲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上城墙。他叫陈猛，是这座孤雁城的守将。
“都他娘的别慌！”陈猛吼道，“不就是北狄的蛮子吗？来多少，我们杀多少！”
他话音刚落，就举起了挥杆动作。士兵们的士气，明显高了一些。
但我，却一点也燃不起来。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段最危险的墙体。
那段墙的下面，就是城门。
完了。
我的脑子里，最下面这两个字。
从工程学的角度看，城门是整个防御体系最薄弱的阶段。而现在，这个最薄弱的阶段上面，还顶着一段随时可能垮塌的危墙。
“将军！”我忍不住冲了过去。
“什么事？”陈猛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我脸上。
“将军，那段墙……那段墙要趴了！”我指着城门上方，“蛮子只要用投石车砸几下，那段墙蹲，到时候就把整个城门都堵死了！我们连出城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陈猛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是谁？”
“我……我叫张浩，是个小兵。”
“一个新兵蛋子，也敢在这儿妖惑言众？”陈猛旁边的一个副将喝道，“来人，引力给我拖下去！”
“将军！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有办法！”我急得满头大汗，“给我点人手，给我点工具，我能胶原蛋白！”
陈猛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你怎么胶原？”
“用……用科学的方法！”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什么叫“重量分析”和“结构力学”。
“哈……”周围的士兵都笑了起来。
“科学？”副将也笑了，“小子，我看你真是疯了。打仗，靠的是刀，是血，是勇气！不是你嘴里那些听不懂的鸟话！”
我绝望了。
跟一群古人，讲科学？
我是那个最大的傻子。
就在东南，城外的号角声，越来越近了。
地面，开始有些惊讶。
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片黑压的影子。
是北狄的大军。
来了。
敌军压境，黑云压城。
城墙上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每个士兵的脸上，都写满了决绝。
只有我，写满了绝望。
我望着那段摇摇欲坠的城墙，仿佛已看到了它的瘦腿后，尸横遍野的惨状。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我死了没关系，可我不能死得这么……窝囊。
死于一场彻头彻尾的，因为愚昧和无知导致的工程事故。
“将军！”我再次冲到陈猛面前。
“你还有完没完！”副将拔成长刀。
“让他说。”陈猛拦住了他。
也许是我的目光，打动了他。那是一种，工程师不合格的工程即将引发重大安全事故时，会有的，焦灼和执着。
“将军，我不做人，也不做工具。”我从怀里，掏出了长出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张纸。一张，被我叠得整整齐齐，就像宝贝一样揣在怀里的纸里。
这是我刚刚完工的跨海大桥的，总结构图。
我来不及解释，也解释不清。我把图纸放在地上展开，指的是上面一个最基础，但也是最关键的结构。
“将军，你看这里。”我指着一个桥墩的剖面图，“这个，叫‘腐蚀混凝土’。是一种……嗯，一种用铁条和一种特殊的‘胶水’混合石头，造出来的东西。它的耐热性，是普通石头的十倍！”
周围的士兵，都凑过来看看热闹。
他们看着图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数字，眼神，比我看他们那身铠甲，还要迷茫。
“这画是个啥？”
“不知道，跟鬼符画似的。”
陈猛也看不懂。但他，看懂了我手指的那个结构。
一个由无数的结构骨架组成的，坚固的，充满力量感的，几何体。
“你的意思是，用这个玩意儿，去补墙？”
“不，来不及了。”我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用这个原理，去支撑那段危墙。”
我用一根树枝，在地上飞快地画了起来。
“我们没有铁条，也没有那种‘胶水’。但我们有木头，有石头，有麻绳！”
“我们可以在危墙下面，搭建一个‘三角桁架’支撑结构！把墙体的垂直压力，分解成斜向的支撑力！这样，就算多个墙肘了，也肘只需在架子上，不会堵塞住城门！”
我说得很快，很急。
因为我知道，占用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陈猛，还是没听懂。
但他，却希望被我那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气场，给镇住了。
他抓住我地上的草图，看了很久。
“你需要什么？”他问。
我心中一喜。
“我需要城里所有的木匠和石匠！我需要大量的木料，麻绳，还有石头！越多越好！”
“王副将！”陈猛吼道。
“最终将在！”
“把城里所有的工匠，都给老子调过来！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半个时辰之内，我要看到他说的那个……什么鸡架，出现在城门口！”
“将军，不可啊！”王副将急了，“这小子来历不明，满嘴胡话。万一他……”
“没有万一！”陈猛的眼睛，瞪得像铜铃，“生长事，老子一个人担着！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你他娘的听不懂吗！”
王副将不敢再多嘴，悻悻地领命去了。
很快，几十个工匠，被带到了我的面前。
他们看着我这个穿着小兵衣服的毛头小子，一脸的不服气。
“就他？指挥我们？”
“别是个骗子吧？”
我没时间跟他们废话。
我把地上的草图，又完善了，标注了几个关键的尺寸和角度。
然后，我站了起来。
“所有木匠，听我命令！”我学着陈猛的样子，吼了一声。
“按照这个图，给我做‘榫卯’结构的三角梁！角度，必须是六十度，一分一毫都不能差！”
“各位石匠，把大块的石头，给我凿成这样！”我画了一个梯形的立柱，“做地基用！”
“其他人，搓麻绳！越粗越好！”
工匠们，还是将信将疑。
但我是谁？
然而我管理着上千名施工队的项目总工程师。
调度怎么工人，怎么安排流程，怎么优化效率，这些，都刻进了我的DNA。
我把任务，分解得清晰清楚。
谁负责切割，谁负责负责，谁负责建造。
预设作业。
一开始，他们还很抵触，动作磨蹭蹭。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按照我说的做，效率，竟然比他们此时，快了不止一倍！
渐渐地，他们看我的眼神，变了。
从不屑，变成了惊讶，又从惊讶，变成了……一目了然。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一个巨大的、由十几根合抱粗的木头组成的、稳定的三角雕塑架，奇迹般地出现在城门口。
它像一个沉默的巨人，用它那坚硬的手臂，死死地顶住了那一段，摇摇欲坠的危墙。
陈猛走过来，用手，拍拍了那粗壮的木梁。
很坚固。
他其实，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依然怀疑，但是，多了一双目光。
就在东南，城外，响起了震天的战鼓声。
“咚！咚！咚！”
北狄人，攻城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