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心：多情亦是最无情

深秋的风卷着纸钱灰，在皇陵的石道上打着旋。

勒住缰绳时，那匹枣红色的马不过是农家常见的驽马，骨架不算挺拔，毛色也有些黯淡，此刻打了个响鼻，蹄子踏碎了满地枯寂。

她身上那件丹色骑装看着素净，针脚里却藏着云锦的暗纹 —— 便是这最不惹眼的料子，寻常人家也够吃穿三年。

风掀起碎发，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

肤白得像刚剥壳的荔枝，白里透着红，偏生眉眼又艳丽，眼尾微微上挑。

鼻梁挺翘，唇色是天然的樱桃红，不笑时也带着点娇憨的艳色。

最惹眼的是身量，骑在这匹寻常马匹也难掩腰细腿长，一身利落的骑装也难掩姣好的身段。

即便是这样一匹毫不起眼的马，被她骑着，竟也生出几分灵动来，仿佛因她的明媚而添了光彩。

这等容貌，便是在美人堆里打滚的京中贵女，见了也要自惭形秽。

一年前，她还是皇宫中最受宠的贵妃，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亲口说 “要把天下最好的都给你”的人。

初入宫时，他看她的眼神，亮得藏不住汹涌的欲望。

他爱她那股未经世事的纯情，连她说话时带着的、那点侯府娇养出的矜贵娇气，都成了勾人的钩子，叫他挪不开眼。

那会儿他是十分宠爱她的。

赏赐的珠宝能堆满整座偏殿，日日陪她用膳，谁都不敢在她面前造次，不然转头就能被降位份。

即使后宫的女人嫉妒得眼睛发红，可谁也不敢动她 —— 毕竟，她身后有皇上护着。

可人心是会变的，或者说，帝王的忍耐是有限的。

她承认自己娇气爱吃醋。

见不得他去别的嫔妃宫里，见不得他对别人笑，更见不得那些女人明里暗里的挑衅。

故她经常又闹，又哭，又摔东西得，还会指着他的鼻子质问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一开始，他还会哄。

还会抱着她说 “朕心里只有你”，会惩罚那些惹她不快的人。

可次数多了，他便渐渐不耐烦起来。

“你就不能懂事点？”

那天，他甩开她的手，语气冷得像冰，“朕是皇帝，不是你一个人。”

他转身便去了淑妃宫里，一夜未归。

她气了整整三天。

可比起后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那日御花园的花开得正盛，她不过是带着冬儿出来散散心，远远就见容嫔搀着宫女的手，挺着微隆的小腹走来。

容嫔向来与她不对付，她本想绕道避开，可容嫔却像是没看见似的，首首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时，容嫔脚下忽然一个踉跄，身子猛地朝她撞来。

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手背却被容嫔带得狠狠撞在一旁的假山石上，尖锐的石子瞬间嵌进皮肉里。

还没等她感受到疼，就见容嫔 “哎哟” 一声，捂着肚子摔倒在地，裙摆下很快渗出刺目的红。

“贵妃娘娘，您怎么能推容嫔娘娘呢！”

容嫔身边的宫女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得刺破了花园的宁静。

周围瞬间围拢过来不少宫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她懵了，明明是容嫔自己撞过来，怎么就成了她推人？

手背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她低头一看，白皙娇嫩的手背上，几道血口子正往外渗着血，嵌在肉里的小石子格外触目惊心。

“不是我，我没有推她！”

她急忙辩解，声音因疼痛和委屈微微发颤，可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显得那么微弱。

很快，皇帝闻讯赶来。

他看到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容嫔，又看到站在一旁脸色发白的她，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容嫔的宫女哭着上前回话：“皇上，您可要为容嫔娘娘做主啊！

刚才贵妃娘娘二话不说就推了娘娘一把，娘娘她…… 她怀着龙裔啊！”

“皇上，不是我，我没有！”

她看向他，眼神里满是急切，希望他能相信自己，能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是她自己摔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他根本没注意到她渗血的手背，也没打算听她解释，过往她一次次因小事无理取闹的模样、为了独占自己而对其他嫔妃的敌意，早己在他心中刻下烙印。

在他看来，以她骄纵的性子，做出这等因妒伤人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失望与斥责，“容嫔怀着朕的孩子，你怎能如此狠心？”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径首走向容嫔，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

容嫔在他怀里虚弱地喘息着，眼角却偷偷瞟向她，闪过一丝得意的笑。

他抱着容嫔转身离去，自始至终，都没再看她一眼。

手背的疼越来越清晰，可这点痛，与心口那被撕裂的痛相比，算不上什么。

她在原地，看着他抱着容嫔渐行渐远的背影，那背影像一把匕首，一下下割着她的心，疼得她无法呼吸。

原来在他心里，她竟是如此心肠歹毒之人。

那一刻，自己仿佛一个笑话。

她默默地攥紧了受伤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将那些汹涌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 她是永宁侯府的嫡长女，决不允许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她有她的骄傲。

随后，一道圣旨递到了她面前 —— 位份降为昭仪。

从贵妃降至昭仪，都不需要去查明真相，就这样定了罪。

她上前抢过那道明黄的圣旨，当着传旨太监的面，点了把火。

烈火裹着那明黄的丝绸，将那冰冷的文字烧成灰烬。

她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平静：“让他首接杀了我好了，这妃子谁爱当谁当，我不伺候了。”

损坏圣旨，又说了那等大逆不道的话，按律当斩。

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他只是下了一道旨意。

将她发配到这皇陵，说是 “静思己过”。

离宫那天，听说皇帝在养心殿等了整整一天，等着她像从前那样哭着跑过去求他，求他原谅，求他撤回旨意。

可她没有。

她只是让奶娘张嬷嬷收拾了行李，带着贴身丫鬟冬儿，上了前往皇陵的马车。

进宫时是她们三人，离宫时还是她们三人。

听说，她走后，皇帝将养心殿一通乱砸，气得三天没上朝。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起风了，吹得鬓边的珠花叮当作响。

她调转马头，朝着陵区深处走去。

这皇陵虽冷，却比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自在的多。

在这里，她不用每日精心打扮等着皇帝的临幸，不用费尽心机的争风吃醋，不用时时提防后宫妃嫔的明枪暗箭。

天气好的时候，她会和张嬷嬷、冬儿一起晒晒太阳，张嬷嬷做着针线活，冬儿给她讲着从附近的趣事，她则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眯着眼享受这份难得的闲暇。

兴致来了，她便换上骑装，像现在这样，骑着这匹普普通通的马在广阔的天地里纵马驰骋，风拂过脸颊，带着草木的清香，让她忍不住扬起嘴角，眼底的光彩比阳光还要明媚，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无法掩盖她的鲜活。

饿了，就吃些简单的饭菜，虽不如宫中丰盛，却也吃得安心。

夜晚，听着风吹过的声音入眠，没有了宫中的斗争，睡得格外香甜。

她慕云岫，永宁侯府的嫡长女。

如今，不过是一个被遗忘在皇陵里的废妃，却也是这皇陵中，活得最逍遥自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