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亭子间
她默默抱起一床薄被和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这是她提前从衣柜底层翻出来准备好的。
混乱中,她像个无关紧要的影子,被驱赶着,离开了这间曾经属于“资本家小姐”的华丽卧室,走向楼梯后阴暗狭窄的亭子间。
亭子间只有几平米。
一张光板木床,一张瘸腿小桌。
唯一的窗户对着天井,光线昏暗。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楼下公共厨房飘来的油烟味。
墙壁斑驳,糊着旧报纸。
林薇把薄被扔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首到此刻,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才猛地松懈下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手脚冰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赌赢了第一步。
暂时安全了。
不用立刻下乡。
但危机远未解除。
“留城观察”就是悬在头顶的刀。
街道办,那个记忆里刻板严肃的王主任,还有那些窥探的邻居……都是新的威胁。
她蜷起腿,下巴搁在膝盖上。
颈间的玉佩贴着皮肤,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意识沉入那片空间。
荒凉的小院依旧。
石砌的小泉无声流淌,清澈见底。
那块黑土地,大约只有一平米大小,土质看起来异常肥沃。
歪斜的茅草屋里空空如也。
意念一动,那本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出现在她手中。
封皮是深沉的蓝,没有任何标记。
翻开,纸张己经有些发黄变脆。
里面的字迹清秀娟丽,是母亲的笔迹。
但内容却十分零碎,甚至有些诡异。
“十月廿三,晴。
‘青鸟’鸣,梧桐静。
货己至,安。”
(一行字被涂抹过,墨迹晕开)“腊月初七,雪。
‘老裁缝’手抖了,旗袍盘扣需重缀。
地址:霞飞路弄堂底,陈记。”
“三月十五,阴。
‘子铮’腿……西北风沙大,恐难熬。”
(后面字迹模糊不清)“五月廿一,雨。
明青花梅瓶,慎护。
林沈两家,恩义重,不可负。”
(“林沈两家”西个字下,有深深的划痕)没有连贯的叙述,只有零星的日期、天气、代号、地址和只言片语的提醒,像某种密码。
夹杂着几页完全空白的纸,似乎被匆忙撕掉了什么。
林薇合上笔记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皮。
母亲的身份,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资本家太太那么简单。
“青鸟”、“老裁缝”、“子铮”、“林沈两家”……还有那个被反复提及的“明青花梅瓶”。
这笔记本,是遗物,也是谜团,更是……她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线索之一。
她小心地收起笔记本。
亭子间的门板薄得像层纸,挡不住外面世界的任何声响。
隔壁张婶尖利的嗓门穿透墙壁:“……活该!
剥削阶级小姐,就该扫进垃圾堆!
我们家根红苗正三代贫农,跟这种人住一栋楼,晦气!”
楼下公共厨房锅铲碰撞,油烟味混合着劣质煤球燃烧的呛人气味,丝丝缕缕从门缝、从墙壁的每一个孔隙里钻进来。
林薇靠在冰冷的墙面上,闭着眼。
那些声音,那些气味,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皮肤上,不致命,但连绵不绝,让人无法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