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旧巷遇故识
她下意识地缩回手,抬头时,正好撞进一双带着几分探究的眼眸里——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车把上挂着个旧帆布包,包角磨得脱了线,却被打理得整整齐齐。
“同志,您也对这些老物件感兴趣?”
男人停下车,声音温和,目光落在她刚才触碰的瓷碗上,“这摊子是刘大爷的,他每天一早就在这儿摆摊,卖些家里用不上的旧东西。”
宁夏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她穿的还是昨天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碎花衬衫,领口有些紧,却衬得她脖颈纤细。
面对陌生人的搭话,她习惯性地端出几分民国大家闺秀的从容,只是话到嘴边,又刻意放软了语气:“我就是随便看看,想着能不能找个趁手的碗,家里的搪瓷盆漏了。”
这话半真半假。
她确实缺个吃饭的碗,但更吸引她的,是那只青花碗底若隐若现的“大清康熙年制”款识。
只是刚才指尖划过釉面时,她察觉出几分不对劲——釉色虽仿康熙青花的浓艳,却少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温润,胎质也偏轻,倒像是民国时期的仿品。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瓷碗,笑了笑:“您要是想买碗,前面百货商店有新的搪瓷碗,五块钱一个,比这老物件结实。
这碗看着旧,说不定是个‘新老’,用着不省心。”
“新老”这个词,在古玩行里指的是“新仿旧”的假货,寻常人绝不会这么说。
宁夏心里一动,抬眼重新打量男人:他眉眼清俊,鼻梁高挺,虽然穿着朴素,却难掩一身书卷气,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看物件时带着一种专注的锐利,倒有几分像当年父亲手下最得力的掌眼先生。
“听您这话,倒是懂行?”
宁夏试探着问,指尖轻轻拂过碗沿,“我瞧这花纹挺细致,想着老物件总比新的耐用些,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
男人蹲下身,指尖在碗底轻轻一敲,清脆的响声在巷子里散开。
“您听这声儿,太脆,少了老瓷该有的浑厚。
康熙青花用的是浙料,发色浓翠,您再看这碗,颜色偏灰,晕散得也不自然,是典型的民国仿品。
要是想收藏,不值当;要是想家用,还不如搪瓷碗实惠。”
他说话时,气息带着淡淡的皂角香,离得近了,宁夏能看到他工装袖口处绣着的一个小小的“陆”字,针脚细密,不像是机器绣的,倒像是女人的手艺。
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人说不定也是个藏在市井里的“懂行人”。
“原来如此,多谢您提醒。”
宁夏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些许距离,“我叫宁夏,刚搬来附近,对这儿还不太熟。
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陆时衍。”
男人也站起身,指了指巷尾的方向,“我就住在那边的筒子楼,在文物局做修复工作,平时没事就喜欢来这胡同里逛逛,看看有没有漏网的老物件。”
文物局修复师?
宁夏心里又是一震。
她穿越到这个年代己经半个月,一首想找机会接触文物相关的工作,却苦于没有门路。
眼前这个人,不正是现成的“引路人”?
只是她一个没有身份证明、没有档案的“黑户”,贸然提及,恐怕会引起怀疑。
“文物局修复师?
那可太厉害了。”
宁夏露出几分真心的佩服,“我小时候跟着家里人见过些老物件,一首觉得能把坏了的老东西修好,是件特别神奇的事。”
陆时衍笑了笑,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里戴着一串暗红色的珠子,是用紫檀木做的,珠子表面己经包浆,温润发亮。
“您这串珠子倒是个好东西,紫檀木的,看包浆至少有几十年了,应该是民国时期的物件。”
宁夏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珠子。
这是她穿越时唯一带在身上的东西,是母亲留给她的嫁妆,上面还刻着她的生辰八字。
没想到竟被陆时衍一眼看穿了年代,她心里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一首戴着。”
宁夏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没想到您连这个都能看出来,果然是专业的。”
“只是略懂皮毛。”
陆时衍谦虚了一句,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得去局里上班。
您要是以后想了解老物件,或者遇到什么拿不准的,随时可以去筒子楼找我,我住三楼302。”
他说着,跨上自行车,又回头看了宁夏一眼,补充道:“刘大爷这摊子上,偶尔也能淘到真东西,只是得仔细看。
您要是感兴趣,下次可以跟我一起过来,我帮您掌掌眼。”
宁夏点点头,看着陆时衍的自行车消失在巷口,心里忽然觉得暖融融的。
穿越到这个陌生的年代,她一首像个孤独的行者,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身份,如今遇到陆时衍,竟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她重新蹲回摊子前,刘大爷凑过来,笑着说:“姑娘,刚才那小伙子可是个好人,文物局的大专家,不少人想请他看东西都请不来呢。
你要是跟他熟了,以后淘老物件可就省心了。”
宁夏笑了笑,没说话,目光却落在摊子角落的一个旧木盒上。
那木盒是紫檀木做的,表面雕着缠枝莲纹,只是被厚厚的灰尘盖住了,看起来毫不起眼。
她刚才光顾着看青花碗,倒没注意到这个。
她伸手将木盒拿起来,入手沉甸甸的,木质温润,指尖划过纹路时,能感觉到雕工的细腻。
她轻轻打开盒盖,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放着一枚巴掌大的玉佩,玉佩是白色的,上面雕着一只凤凰,凤凰的羽毛栩栩如生,只是边缘有一道细微的裂痕。
“大爷,这木盒怎么卖?”
宁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指尖却忍不住微微颤抖。
这玉佩的雕工,是典型的民国时期“苏作”风格,玉质虽然不是顶级的羊脂玉,却是上等的和田白玉,尤其是那道裂痕,看起来像是被人刻意修复过,却又修复得极为隐蔽,若不是她从小跟着父亲看惯了古玩,恐怕根本察觉不出来。
刘大爷看了看木盒,又看了看宁夏,挠了挠头:“这盒子是我前阵子从乡下收来的,里面的玉佩看着也不值钱,你要是想要,给五块钱就行。”
五块钱?
宁夏心里一阵激动。
这玉佩要是放在民国时期,至少能值两百块大洋,就算在现在,也绝对是稀罕物。
她强压着心头的喜悦,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递给刘大爷:“行,那我要了。”
刘大爷接过钱,笑着说:“姑娘,你可赚着了。
这盒子看着就结实,以后放个首饰什么的,正好。”
宁夏没说话,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抱在怀里,转身往巷外走。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暖得让人心安。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木盒,又想起刚才陆时衍温和的笑容,忽然觉得,这个八十年代的世界,似乎也没有那么陌生了。
回到租住的小杂院,宁夏将木盒放在桌上,仔细擦拭干净。
她拿出一块软布,轻轻擦拭着玉佩上的灰尘,玉佩渐渐露出温润的光泽,凤凰的轮廓也愈发清晰。
她忽然注意到,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宁”字,笔画娟秀,像是女人的字迹。
宁?
宁夏心里一动。
她的名字里也有个“宁”字,这难道只是巧合?
还是说,这枚玉佩,与她的家族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是房东张大妈的声音:“小宁,在家吗?
有你的信!”
宁夏愣了一下,她在这个年代没有任何亲友,怎么会有人给她写信?
她走过去打开门,接过张大妈递来的信封,信封上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只有“宁夏收”三个字,字迹陌生,却带着几分熟悉的笔锋。
她回到屋里,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字:“闻君藏有潘氏旧藏玉佩,若有意,可于明日午后三点,至琉璃厂‘聚宝阁’一叙。”
潘氏旧藏?
宁夏的心猛地一跳。
潘家是民国时期的古玩世家,当年与她家素有往来,后来抗战爆发,潘家举家南迁,便没了消息。
这枚玉佩,难道是潘家的旧藏?
那写信的人,又是谁?
她握着信纸,指尖微微发凉。
明日午后的琉璃厂之约,到底是机遇,还是陷阱?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或许是她解开自己穿越之谜,甚至找到回家之路的关键。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巷子里传来邻居们做饭的烟火气。
宁夏将信纸折好,放进木盒里,然后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玉佩,陷入了沉思。
她想起陆时衍说过,他在文物局工作,或许他能知道些关于潘家的消息?
要不要去找他帮忙?
宁夏心里犹豫着。
她与陆时衍不过一面之缘,贸然将这件事告诉他,会不会太过冒险?
可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她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黑户”,贸然去琉璃厂赴约,恐怕会遇到危险。
思考了许久,宁夏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木盒,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找陆时衍。
她相信,那个温和又懂行的男人,不会让她失望。
夜色渐深,小杂院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蝉鸣偶尔响起。
宁夏将木盒放在枕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玉佩上的“宁”字、信纸上的“潘氏旧藏”,还有陆时衍那双温和的眼眸。
她知道,从明天开始,她的生活,或许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