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蚀骨穿心的冷。
沈清辞蜷在破败宫殿角落那堆勉强能称为“被褥”的秽物里,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忽明忽暗。寒风从未合拢的窗棂呼啸而入,卷起地上的积雪和枯叶,拍打在她单薄如纸的衣衫上。
喉咙里翻涌着腥甜的气息,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针扎般的剧痛。她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
曾几何时,她是京城最令人艳羡的贵女,尚书府嫡出的大小姐,沈清辞。嫁与三皇子萧铭为妃时,十里红妆,羡煞旁人。她也曾以为,自己觅得了良人,将一颗真心全然托付。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吱呀——”
破旧的宫门被推开,一道纤柔的身影,裹在名贵的白狐裘里,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与这四处漏风、灰败绝望的冷宫格格不入。
来人是沈清婉,她那个惯会扮柔弱、装可怜的庶妹。
“哟,姐姐,还没咽气呢?”沈清婉用绣着精致兰花的帕子掩住口鼻,仿佛嫌弃这空气中的霉味,可那双上挑的凤眼里,却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毒和快意。
沈清辞连抬眼瞪她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只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沈清婉却不介意她的无视,她今日来,就是为了诛心。她缓缓蹲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柔却如淬了毒的刀子:“姐姐躺在这等死,想必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吧?妹妹今日来,是特意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她顿了顿,满意地看到沈清辞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才继续道:“父亲通敌叛国的罪证,是殿下亲手呈给父皇的。铁证如山,无可辩驳。你们沈家……满门一百三十七口,包括你那刚满月的侄儿,前天午时,已经在菜市口……问斩了。”
“噗——”一口暗红的鲜血猛地从沈清辞口中喷出,染红了眼前肮脏的地面。
沈家……满门抄斩?!
一百三十七口!?
不!不可能!父亲忠心耿耿,哥哥们戍守边关,怎会通敌?!是陷害!是萧铭和这个贱人联手陷害!
极致的恨意如同岩浆,瞬间烧灼了她濒死的神经,她竟挣扎着抬起了头,一双枯槁的眼睛死死盯住沈清婉,里面是滔天的怨毒:“为……为什么……”
声音嘶哑,如同鬼魅。
“为什么?”沈清婉轻笑出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因为殿下需要的,从来不是你沈清辞,而是你们沈家在军中的威望和朝中的人脉。如今边境已定,朝局已稳,你们沈家功高震主,自然就成了陛下的眼中钉,殿下的垫脚石。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么简单的道理,姐姐都不懂吗?”
她抚上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幸福表情:“对了,再告诉姐姐一个好消息。太医说,我这一胎,多半是个男胎。殿下说了,只要我生下皇子,这正妃之位……哦不,将来的后位,就是我的。”
沈清辞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是她蠢!是她瞎!引狼入室,错把豺狼当良人,害了全族性命!
“萧铭……沈清婉……你们……不得好死!”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呵,可惜啊,姐姐,先死的是你,还有你们沈家全族。”沈清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冷漠如冰,“放心,看在你我姐妹一场的份上,我会求殿下赏你一口薄棺,让你不至于暴尸荒野。姐姐,你就安心去吧。”
沈清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沉重的宫门再次合拢,将最后一丝微光也隔绝在外。
无尽的悔恨、滔天的怒火、撕心裂肺的痛楚……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沈清辞彻底吞噬。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刻,她只有一个念头:若有来生!若有来生!我沈清辞定要饮其血,啖其肉,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猛地睁开眼!
视线里是一片刺目的红。
大红描金的床顶,鸳鸯戏水的帐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却不容忽视的合欢香。
沈清辞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口,没有剧痛,没有冰冷,只有温热肌肤下鲜活有力的心跳。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皙纤柔、毫无伤痕的手。指甲上还染着鲜亮的蔻丹。
这不是她的手!不,这是她的手,却是一年前,她刚嫁入三皇子府时的手!
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房间内红烛高燃,烛泪缓缓滴落,窗棂上贴着大红的喜字。梳妆台上,放着凤冠霞帔,铜镜里映出一张年轻、娇艳、却毫无血色的脸——正是她十八岁时的模样!
她回来了?
她竟然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永昌十八年,她与萧铭的新婚之夜!
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冷宫的凄冷,家族的鲜血,沈清婉恶毒的嘴脸,萧铭虚伪的笑容……每一帧画面都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凌迟着她的神经。
恨!铺天盖地的恨意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冷静下来。不,不能慌!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不是让她来崩溃和哭泣的!
这一世,她绝不能再重蹈覆辙!她要保护家族,要让那些负她、害她的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带着微醺酒意的萧铭,穿着一身同样刺眼的大红喜服,笑着走了进来。他面容俊朗,眉眼温和,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可此刻,在沈清辞眼中,这张脸比地狱的修罗还要可怕可憎!
“娘子,久等了。”萧铭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温柔,朝床榻走来。
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沈清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被他触碰?哪怕是衣角,都让她觉得恶心!
就在萧铭的手即将碰到她肩膀的那一刻,沈清辞猛地侧身,用手紧紧捂住额头,发出一声细弱的呻吟:“唔……”
萧铭动作一顿:“清辞,你怎么了?”
“殿下……”沈清辞抬起头,脸上露出极力忍耐的痛苦之色,声音虚弱,“妾身……妾身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心口也有些发闷……许是今日礼仪繁琐,累着了,又或许是……这合欢香的味道太过浓烈,妾身有些受不住……”
她本就脸色苍白,再加上刻意表现出来的柔弱,看起来确实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萧铭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但很快被关切取代:“怎会如此?可要传太医来看看?”
“不,不必劳烦太医了。”沈清辞连忙摇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疚和坚持,“只是小不适,歇息一晚便好。若是新婚夜传太医,怕是会惹人闲话,对殿下声誉有损。只是今夜……恐怕不能服侍殿下了,还请殿下恕罪。”
她说着,便要挣扎着下床行礼。
萧铭伸手虚扶了一下,看着眼前美人羸弱堪怜的模样,又想到她背后尚存的沈家势力,那点不悦暂时压了下去。他需要沈家的支持,不能在新婚夜就惹得沈清辞不快。
“无妨,身体要紧。”萧铭勉强维持着温和的笑容,“既然如此,你便好好歇息。本王去书房便是。”
“多谢殿下体谅。”沈清辞低垂着眼眸,掩饰住眼底汹涌的冰寒。
萧铭又假意关怀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沉。
而房间内,刚才还虚弱不堪的沈清辞,缓缓抬起了头。那双美眸之中,再无半分柔弱,只剩下淬了冰的冷冽和决绝的恨意。
洞房花烛夜,只是第一步。
萧铭,沈清婉,我们的账,慢慢算!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灌入,吹散了那令人作呕的合欢香气。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空,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沈清辞。所有欠她的,她都要一一讨回来!
首先,她必须尽快与萧铭和离,彻底脱离这个魔窟。但和离绝非易事,尤其是在这新婚伊始,她需要缜密的计划,需要一个契机,更需要……足够的力量。
夜色浓稠,红烛泪干。沈清辞的复仇之路,就在这个血色弥漫的新婚之夜,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