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许知夏。我们许家,听着挺风光,内里早就烂了。我那几位叔伯,一个个钻进钱眼里,
连人话都不会说了。爷爷八十大寿,他们搞得跟财富拍卖会一样。大伯送千年人参,
二伯送前朝玉佛,三叔搞来一幅据说是唐伯虎真迹的画。一个比一个贵,一个比一个声音大,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多有钱,多“孝顺”。轮到我。我送的,是一本手抄的旧书。书页泛黄,
是我熬了三年,一个字一个字誊抄、修补出来的。他们当场就炸了。说我穷酸,说我糊弄,
说我没把爷爷放在心上。一张张油腻的脸,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我没说话,
只是笑了笑,把书递给了爷爷。他们不知道。这世上,最贵重的东西,从来都跟钱没关系。
而我,今天就要用这本“破书”,教教他们怎么做人。1寿宴还有三天。
我大伯的电话就来了。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屏幕上跳着“许建功”三个字。我没接。让他震。
我正忙着呢。手里的毛笔尖,悬在宣纸上方,一滴墨,马上就要落下来。我屏住呼吸,
稳住手腕。最后一个字,落笔。成了。我长出一口气,放下笔。手机还在不知疲倦地震动。
我擦了擦手,拿起来,接通。“喂,大伯。”电话那头,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知夏啊,
忙什么呢?半天才接电话。”他不是在问我忙什么,是在告诉我,他不高兴。
我说:“在写字,手脏,刚洗了。”“哦,写字好,陶冶情操。”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对了,你爷爷大寿的礼物,准备了没有?”来了。这才是重点。我说:“准备了。
”“准备了就好。”他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炫耀。“我跟你说,我可是费了大劲了。
”“托了好多关系,从关外一个老参客手里,弄到一根八百年的野山参。”“品相,啧啧,
完美!专家都说了,这玩意儿,有价无市,延年益寿的宝贝!”他说的每个字,
都像是用金元宝砸出来的。我说:“大伯有心了。”“那可不!”他很满意我的反应。
“你二伯呢?他准备了什么,跟你说了没?”这是在探我的口风,
也是在找下一个攀比的对象。我说:“二伯没跟我说。”“哼,他那个人,一肚子生意经,
肯定又是去哪个拍卖会弄了个什么古董。”“俗气!”他嘴上骂着俗气,语气里的酸味,
隔着电话都能熏死人。“行了,我就是问问你。你一个小姑娘家,别准备得太寒酸了。
”“到时候在亲戚朋友面前,丢的是咱们许家的脸。”“实在不行,大伯给你包个大红包,
你直接送红包也行,实在。”说完,不等我回话,电话就挂了。我看着暗下去的屏幕,
没感觉。习惯了。他们兄妹几个,一辈子都在比。比谁的房子大,谁的车好,
谁的孩子学习成绩棒,谁送的礼更贵。没过十分钟。二伯许建业的电话,准时打了进来。
还是那套开场白。然后开始吹嘘他那尊从海外回流的“开过光的玉佛”。
“这可不是钱的事儿!”他嗓门很大,带着一股暴发户的味儿。“这是心意!是佛缘!
你爷爷信这个!”最后,也没忘了“关心”我一句。“知夏,你可别学你三叔,
一天到晚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送礼,就得送到心坎里,懂不懂?钱,
就是最大的心意!”挂了二伯的电话。我看着桌上那本刚刚装订好的手抄书,笑了笑。
心坎里?他们谁,又真的知道爷爷的心坎里,到底想要什么?2寿宴当天。许家的老宅,
张灯结彩。门口停的车,能办个小型车展。我到的时候,里面已经人声鼎沸。大伯许建功,
穿着一身崭新的暗红色唐装,站在门口迎客。满面红光,跟谁都握手,
拍着胸脯说:“感谢捧场!家父有福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过生日。二伯许建业,
金链子,大肚腩,挨个发着华子。“抽!都抽!今天高兴!”他老婆,我二伯母,
一身珠光宝气,手指头上的钻戒闪得人眼晕。三叔许建文,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拿把折扇,
装模作样。跟几个据说是“文化圈”的朋友,小声谈论着什么“气韵”和“风骨”。他老婆,
我三婶,嘴角撇着,看谁都带着三分瞧不起。我的堂哥堂姐们,也都人模狗样。聚在一起,
聊的不是包就是表,要么就是谁家公司要上市了。没一个人,去爷爷的书房里,
陪老人家说说话。我穿过喧闹的人群,直接去了后院的书房。爷爷正戴着老花镜,看一本书。
听见我进来,他抬起头,脸上有了笑意。“知夏来了。”“爷爷。”我走过去,
给他捏了捏肩膀。“外面吵得很,您怎么不去前面坐着?”爷爷叹了口气。“吵得我头疼。
”他放下书,看着我。“你这孩子,每次来,都知道先来我这里。
”“不像他们……”他没说下去。我扶着他起身。“吉时快到了,您该出去了。
”“再不出去,大伯他们该着急了。”爷爷拍了拍我的手。“走吧,陪我这个老头子,
去演一出戏。”我心里一酸。是啊,演戏。对爷爷来说,这或许就是一场不得不配合的演出。
而台上的主角,不是他这个寿星,而是他那几个功成名就的儿子。到了前厅主位坐下。
大伯立刻凑上来,声音提了八度。“爸!您看,今天来了多少客人!
”“这都是冲着您的福气来的!”爷爷笑了笑,没说话。司仪是个专业主持人,
显然是大伯花大价钱请的。开场白说得天花乱坠。什么“许府高门,德高望重”,
什么“钟鸣鼎食,诗礼传家”。我听着都想笑。我们家现在,除了“食”是真的“鼎”,
其他的,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流程走到“子女献寿礼”环节。大戏,正式开场。
大伯许建功,清了清嗓子,端着一个长条形的红木盒子,走上台。
他先是对着来宾们拱了拱手,然后一脸肃穆地打开盒子。“爸!这是儿子我,
为您寻来的长白山千年参王!”红布揭开。一根形态饱满、须根清晰的人参,躺在里面。
确实是好东西。台下响起一片惊叹声。大伯的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他看着我二伯的方向,眼神里,全是挑衅。二伯许建业,冷哼一声,也站了起来。他更直接,
让人抬上来一个盖着红布的大箱子。“爸!我这人不玩虚的!”他一把扯掉红布。
一尊半米多高的白玉佛像,出现在众人面前。玉质温润,雕工精细,一看就价值不菲。
“和田籽料!老师傅开过光的!”“请回家,保您老,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二伯的声音,
盖过了所有人。台下又是一阵骚动。玉佛,人参。开场就是王炸。所有人的目光,
都转向了还没动弹的三叔许建文。三叔慢悠悠地站起来。他没拿东西,只是拍了拍手。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幅卷轴,走了上来。“爸,物质的东西,太俗。
”三叔推了推眼镜,一脸清高。“儿子给您准备的,是精神食粮。”他示意那两人,
缓缓展开画卷。一幅山水画,出现在众人眼前。画风飘逸,笔法老道。落款处,
赫然写着“唐寅”二字,还盖着印章。“唐伯虎真迹,《松下问童子》!”三叔的声音不大,
但足够让全场安静下来。这一下,连大伯和二伯的脸色,都变了。这手笔,玩得太大了。
我看着台上那三个意气风发的男人。他们是我父亲的兄弟。是爷爷的儿子。此刻,
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神,没有半点亲情。只有攀比,炫耀,和赤裸裸的欲望。3三叔的画,
镇住了全场。他很享受这种感觉,拿着话筒,开始掉书袋。从唐伯虎的生平,
讲到这幅画的构图。从笔法,讲到意境。听得人昏昏欲睡。爷爷坐在主位上,
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但我知道,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眼神,有些飘忽,
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或许,他在想一些很远的事情。终于,三叔说完了。
台下响起了礼貌性的掌声。司仪走上台,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三位先生的寿礼,
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情真意切,价值连城!”他顿了顿,目光在人群里搜索。“接下来,
让我们有请许老先生最疼爱的孙女,许知夏小姐,为爷爷献上她的祝福!”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有好奇,有审视,还有一些,是等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我知道,我那几位叔伯,肯定早就跟他们的老婆孩子打过招呼了。说我这个侄女,
一向“节俭”。我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手里,
只拿着一个用普通蓝色布面包起来的长方形物件。没有红木盒子,没有丝绸锦缎。
就是一块洗得发白的旧棉布。我走到台上。没有去看台下那些各怀心思的脸。我的眼里,
只有爷爷。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把东西递过去。“爷爷,孙女知夏,祝您福如东海,
寿比南山。”我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周围的人听见。大伯母,第一个没忍住,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氛围里,特别刺耳。她旁边,
我那学服装设计的堂姐,许蓉,也掩着嘴,一脸的鄙夷。大伯许建功,脸色沉了下来。
他觉得我让他丢脸了。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知夏,你这……拿的什么东西?
”“怎么用块破布包着?像话吗?”我还没开口。二伯母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哎哟,
建功啊,你别怪孩子。”“知夏这孩子,从小就节俭,我们都知道。
”她说着“节俭”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现在刚毕业,也没什么钱,心意到了就行。
”她这话,听着是给我解围,实际上是把我钉在了“穷酸”的柱子上。三叔扶了扶眼镜,
慢悠悠地开口。“知夏啊,不是三叔说你。”“今天是什么场合?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
也得为你爷爷的脸面着想吧?”“这包得严严实实的,里面是什么宝贝啊?
还得用这么朴素的包装?”他这话,是逼着我把东西拿出来,当众出丑。我堂哥许飞,
二伯的儿子,更是直接。“我说妹妹,你不会是随便从书店买本书,包起来就送来了吧?
”“爷爷可不缺书啊!”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声。我始终没说话。我只是看着爷爷。
爷爷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但他不是气我。是气他那几个儿子儿媳。他伸出手,
拍了拍我的手背。“好孩子,爷爷知道你的心意。”“不管你送什么,爷爷都喜欢。
”他这是在给我撑腰。我对他笑了笑,示意他安心。然后,我站了起来,转过身,
面对着台下所有的宾客。面对着我那几位,已经准备好欣赏我笑话的叔伯和婶婶们。
我说:“各位长辈,各位来宾。”“我送给爷爷的,确实是一本书。”这话一出。
台下的笑声,更大了。我堂姐许蓉,更是夸张地捂住了嘴。“天哪,还真是一本书啊?
”“知夏,你好歹去买本精装版的啊,这包得……也太寒碜了。”我没理她。
我继续说:“而且,不是买的。”“是我自己,抄的。”这下,连笑声都停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手抄书?这都什么年代了?二伯许建业,
一脸的不可思议。他指着我,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抄了一本书,
送给你爷爷当八十大寿的寿礼?”他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许知夏,
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4“脑子坏掉了?”我重复了一遍二伯的话,笑了。“二伯,
您先别急着下定论。”我转过身,当着所有人的面,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那块蓝色的包布。
一层,又一层。露出来的,是一本线装书。书的封面,是仿古的宣纸,颜色有些暗沉。
上面没有印刷的字体,只有三个我亲手写的,略带古拙的篆字。《南华录》。台下,
三叔许建文,皱了皱眉。他自诩文化人,对古籍有些研究。但他搜肠刮肚,
也没想起哪本出名的古籍,叫这个名字。“《南华录》?没听说过。”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声音里满是不屑。“什么乱七八糟的野史杂记吧。”我没理他。我把书,双手捧着,
递到爷爷面前。“爷爷,您看看,还认得它吗?”爷爷从我拿出书的那一刻,眼神就凝固了。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戴着老花镜,死死地盯着那三个字。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伸出手,
想要去接,却又有些迟疑,仿佛那本书有千斤重。
“南……华……录……”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老爷子的反应,不对劲。大伯许建功,也觉得有些奇怪。
但他还是不相信,一本破书能翻出什么浪花。他走上前,打着圆场。“爸,
知夏这孩子有心了,还亲手给您抄书。”“您喜欢就好。”“不过,这寿宴流程还得继续走,
咱们先把礼物收起来,回头您再慢慢看。”他想把这件事,快点揭过去。
保住他那根千年人参的风头。爷爷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他的手,终于颤抖着,
抚上了那本书的封面。他的指尖,在那三个字上,来回摩挲。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
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泪光。“孩子……你……你是从哪儿找到它的?
”我轻声说:“不是找到的。”“是拼起来的。”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拼起来的?
什么意思?我站直了身体,看向台下。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这本书,叫《南华录》,是一本游记。”“作者,是前朝的一位姓陆的探险家。
”“这本书,没有公开发行过,当年只手抄了三本。”“一本,毁于大火。”“一本,
下落不明。”“还有一本……”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我那几位叔伯的脸。“还有一本,
曾经是爷爷的旧物。”爷爷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啊。是他的旧物。
是他二十岁那年,用半年的积蓄,从一个旧书摊上淘来的宝贝。是他年轻时,走南闯北,
随身带着的书。也是后来,在战乱中,为了护着家人,不得不丢弃,遗失掉的,
心头最大的遗憾。这些事,他只跟我一个人说过。三叔许建文,显然不信。“胡说八道!
”他站了出来,指着我。“许知夏,你编故事也要编得像一点!”“什么孤本游记,
我怎么从来没听我爸说过?”“我看你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胡乱编造出来的!
”二伯也跟着起哄。“就是!爸,您可别被她骗了!”“这年头,做旧的书多了去了,
她从哪儿弄来一本破书,编个故事,就把您给感动了?”“您看看我这玉佛!
这才是实打实的东西!”他们不信。他们当然不信。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钱,才是真的。
感情,回忆,遗憾,这些东西,一文不值。我没有跟他们争辩。我只是平静地,
翻开了书的第一页。“爷爷,您还记得吗?”“您跟我说,这本书,最特别的地方,
不在于内容。”“而在于,每一页的页脚,都印着一朵小小的,五瓣梅花。”我将书页,
展示给爷爷看。那一页的右下角,果然,有一朵淡雅的梅花印记。爷爷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声音激动得发抖。“是它……真的是它……”他一把将书,
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青春。他抬起头,老泪纵横。
看着台下那几个还在吵嚷的儿子,第一次,露出了失望和愤怒的表情。“都给我……住口!
”5爷爷这一声吼,带着雷霆之怒。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大伯、二伯、三叔,三个人都懵了。他们记忆里,老爷子已经很多年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了。
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当着这么多亲戚朋友的面。三张养尊处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特别精彩。爷爷抱着那本书,手还在抖。他看着他们,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失望。
“你们……你们一个个的……”“送人参,送玉佛,送名画……”“你们是来给我祝寿的,
还是来显摆你们的家底的?”“啊?”“你们谁,还记得我喜欢什么?”“你们谁,
还记得我年轻时候,跟你们讲过的那些故事?”“你们心里,除了钱,还剩下点什么?
”老爷子一句一句地问。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们三兄弟的脸上。
大伯的额头,开始冒汗。他想解释。“爸,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你给我闭嘴!
”爷爷根本不给他机会。“你那根人参,花了多少钱?一百万?两百万?”“建业,
你那尊佛呢?是不是比你大哥的还贵?”“还有建文!唐伯虎的真迹?你糊弄谁呢!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那画是真是假,要不要我现在就叫个专家来,当场给你鉴定一下?
”三叔的脸,唰的一下,全白了。他那把扇子,也拿不稳了,掉在地上。他没想到,
老爷子人老了,眼却没花。一眼就看出了他那幅画的猫腻。爷爷冷笑一声。“怎么?
不敢说话了?”“你们一个个,都出息了,都有钱了。”“出息到,连自己的亲爹,
都敢拿赝品来糊弄了!”这一下,全场哗然。所有宾客的眼神,都变了。看三叔的眼神,
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三叔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丢尽了。
爷爷不再看他们。他低头,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那本书的封面。他的声音,缓和了下来,
带着无限的感慨。“你们知道,这本书,对我意味着什么吗?”“这本书,陪着我走过南,
闯过北。”“那时候,我跟你们现在一样大。”“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走遍这大好河山。
”“后来……后来有了你们,有了家,这个念想,就断了。”“这些年,我以为我忘了。
”“可每次午夜梦回,我都会想起它,想起那段日子。”“那是我这辈子,最穷的时候,
也是最快活的时候。”他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全是疼爱和欣慰。“我以为,这个遗憾,
要带到棺材里去了。”“没想到,我的知夏,我的好孙女,把它给我找回来了。”他转向我。
“孩子,告诉爷爷,你为了它,吃了多少苦?”我摇摇头,笑了笑。“不苦,爷爷。”然后,
我转过身,面对着已经面如死灰的三位叔伯。我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
都清清楚楚。“这本书,原版确实遗失了。”“三年前,我偶然在一家国外的旧书店,
发现了一份残页。”“只有十几页,就是当年爷爷遗失的那一版。”“从那以后,
我花了三年时间。”“跑遍了国内十几个省的图书馆、私人收藏馆,
甚至是一些偏远地区的寺庙。”“去寻找这本书的其他残本和拓本。
”“我找到了六个不同的残本,加起来,也不到全书的一半。”“剩下的内容,
是我根据书里提到的地名、人物,去翻阅了上百本地方志、历史杂记,
一点一点考证、推敲、补充完整的。”“这本书,一共七万三千四百二十一个字。
”“每一个字,都是我亲手抄写上去的。”“里面的插图,是我根据书里的描述,
对照着实地照片,一张一张画出来的。”“为了做旧,我用的纸,是专门学来的古法宣纸。
”“墨,是自己磨的松烟墨。”“装订,也是我找了一位老手艺人,学了三个月,才学会的。
”我说完了。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震撼了。他们看着我手里的那本书。那眼神,
不再是鄙夷和嘲笑。而是敬佩,是动容。我那几位叔伯,他们的脸,已经不是白了。是绿了。
绿得发黑。大伯那根千年人参。二伯那尊和田玉佛。三叔那幅假冒的唐伯虎。
在我的这本书面前,被衬得,像一堆笑话。一堆昂贵的,冰冷的,毫无意义的垃圾。
6寿宴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宾客们散去的时候,看我们这一家子的眼神,
都带着几分玩味。想必,今天这场“寿礼风波”,很快就会成为他们圈子里的最新谈资。
许家三兄弟,花大价钱给自己买了个大笑话。大伯他们,灰溜溜地走了。走的时候,
连招呼都没打。我估计,他们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爷爷的精神,却出奇的好。
他拉着我的手,回了书房,把那本《南华录》放在最显眼的书架上。翻来覆覆地看,
爱不释手。“好孩子,好孩子。”他嘴里,一直念叨着这三个字。“爷爷这辈子,
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晚上,我留在了老宅。陪着爷爷,一边喝茶,
一边聊着书里的那些地方。他讲他年轻时的趣事,讲他当年有多想去昆仑山看看。讲着讲着,
他突然沉默了。他看着我,眼神变得严肃起来。“知夏,你以为,今天这事,就这么完了?
”我心里一动。“爷爷,您是说……?”爷爷冷笑一声。“我那三个儿子,我太了解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