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通坐在正厅的红木琴案前,指尖悬在七弦琴的商弦上,迟迟没落下。
她目盲,世界于她是由声音、气味与触感织成的网。
此刻这网里,除了雨声,还裹着一丝极淡的血腥味——不是厨房宰鱼的腥,是温热的、带着铁锈气的人血味,正从后院的方向飘来,混在潮湿的空气里,钻进她的鼻腔。
“叶姑娘,怎么不弹了?”
管家高忠端着一盏热茶走进来,脚步声在青砖地上敲出沉闷的响,“老爷还在书房等您的《平沙落雁》解乏呢。”
叶通收回思绪,指尖轻轻落在琴弦上。
她的琴技是奶妈教的,奶妈说“盲眼人靠耳朵辨世,琴声能替你看见人心”。
此刻琴弦的震颤顺着指尖传到掌心,她忽然摸到一丝异样——琴案边缘沾了点黏腻的东西,指尖搓了搓,是血。
不是她的血。
她今天没受伤,指尖的薄茧磨过血渍,能分辨出这血己经半干,该是半个时辰前留下的。
“高管家,”叶通的声音很轻,像雨丝落在琴上,“后院刚才是不是有人?”
高忠的脚步声顿了一下,热茶盏放在琴案上的声音比平时重了些:“哪有什么人,许是你听错了,后院只有老槐树。”
叶通没再问。
她知道高忠在撒谎。
方才她听见后院有“咚”的一声闷响,像是重物落地,紧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然后就没了动静。
现在想来,那闷响,或许是人的身体砸在地上的声音。
指尖重新动起来,《平沙落雁》的旋律缓缓淌出。
初时还平稳,弹到“雁落平沙”的转折处,她的指尖突然僵住。
不是她想停,是掌心突然传来一阵灼烧感,像有团火在皮肤下烧。
那火顺着血管往上窜,窜到太阳穴,让她的头一阵剧痛。
紧接着,无数碎片般的画面猛地撞进她的脑海——是高家的后院,老槐树下,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人正用银色的丝线勒住另一个人的脖子。
那丝线细得像头发,却锋利如刀,一拉之下,脖子上的皮肤瞬间裂开,鲜血喷溅在槐树皮上,染红了半片树根。
被勒住的人穿着管家的服饰,是高忠!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嘴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手指徒劳地抓着丝线,指甲缝里全是血。
而勒死他的人,袖口绣着一只红色的蝉——血蝉纹。
画面还在变。
是三日前的雨夜,同样的黑色劲装,同样的血蝉纹,同样的银色丝线。
这次被勒住的是个老妇人,头发花白,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是奶妈!
奶妈倒在柴房的地上,丝线缠在她的脖子上,她的手还保持着“推”的姿势,似乎死前想推开什么。
柴房的窗台上,放着一本被雨水打湿的残本,封面上的字模糊不清,只看得见“天机”两个字。
“啊!”
叶通猛地低呼一声,指尖从琴弦上滑落,商弦发出一声刺耳的断响。
脑海里的画面消失了,可灼烧感还在,掌心像贴了块烧红的烙铁。
她下意识地攥紧手,摸到掌心那道淡青色的纹路——那是半年前奶妈临死前,用沾了血的手指在她掌心画的,奶妈说“这是保你命的符,不到生死关头,千万别让它发烫”。
现在,这符不仅烫了,还让她看见了死人的记忆。
“怎么了?”
高忠的声音突然变得冷硬,刚才的温和荡然无存。
叶通听见他的脚步声往自己这边靠,靴底踩过地上的血渍,发出黏腻的“吱呀”声。
她猛地抬头,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高忠的气息变了——刚才是管家的沉稳,现在是杀手的冷冽。
她想起脑海里的画面,高忠己经死了,那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
“你的琴弹得很好,”假高忠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没半分温度,“可惜,不该看见的,看见了就得死。”
叶通的手往琴案下摸去。
那里藏着奶妈留给她的一把短刀,刀柄上刻着甲骨文的“封”字。
可还没摸到刀,她就听见一阵细微的“咻”声——是丝线划破空气的声音。
是天蚕丝!
和记忆里勒死奶妈、高忠的丝线一样!
她想躲,可身体却跟不上反应。
就在这时,掌心的灼烧感突然变强,淡青色的纹路发出微弱的光。
下一秒,她的耳边响起一个模糊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往左躲,他的丝线只够到琴案前一尺。”
这声音不是她的,是刚才记忆里那个杀手的!
是残卷把杀手的记忆灌给了她,包括他的招式和弱点!
叶通几乎是凭着本能,往左侧扑去。
刚离开琴案,一道银光就擦着她的衣角飞过,“铮”的一声缠在琴柱上,将红木琴柱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假高忠显然没料到她能躲开,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的招式?”
叶通趴在地上,手终于摸到了短刀。
她握紧刀柄,掌心的纹路还在发烫,又一段记忆涌进来——杀手的袖口有个暗袋,里面藏着备用的天蚕丝,他的左膝有旧伤,动作幅度大了会疼。
“你杀了高管家,还杀了我奶妈,”叶通的声音有些发颤,却没了之前的怯懦,“今天该偿命的是你。”
假高忠冷笑一声:“就凭你一个盲女?”
他再次挥出天蚕丝,这次是两道,分别攻向叶通的咽喉和手腕。
叶通根据记忆里的弱点,往右侧滚去,同时挥出短刀,刀刃对准杀手的左膝。
假高忠果然因为旧伤,动作慢了半拍,短刀划破了他的裤腿,带出一丝血痕。
“该死!”
假高忠吃痛,往后退了一步,从袖口暗袋里掏出备用的天蚕丝,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叶通却没给他机会。
她想起奶妈说过,天蚕丝怕火。
她摸出腰间的火折子,吹亮后往琴案上扔去。
琴案上放着高忠刚端来的热茶,旁边还有一碟松香——是用来保养琴弦的。
火折子落在松香碟里,瞬间燃起火焰。
火焰的热度让假高忠下意识地往后躲。
叶通趁机扑上去,短刀对准他的胸口刺去。
假高忠想用电蚕丝挡,可火焰己经烧到了他的袖口,天蚕丝遇火就断,根本没起到作用。
“噗嗤”一声,短刀刺入了假高忠的胸口。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叶通,嘴里涌出鲜血:“你……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能……能读取我的记忆?”
叶通没回答。
她拔出短刀,鲜血溅在她的脸上,温热的。
掌心的灼烧感渐渐退去,淡青色的纹路恢复了之前的黯淡。
她知道,是奶妈留下的残卷救了她,可这残卷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诡异的能力,她还不知道。
假高忠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没了呼吸。
叶通蹲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雨声还在响,血腥味却更浓了,不仅来自假高忠,还来自后院——那里恐怕己经成了屠宰场。
她扶着琴案站起来,想离开高家老宅。
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墙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戏谑:“好厉害的盲女,杀了西厂暗部的人,还能这么镇定。”
叶通抬头望向墙头,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那里有人。
她握紧短刀:“你是谁?”
墙头的人跳了下来,落在天井的青石板上,脚步声很轻,像是练过轻功。
他走到叶通面前,叶通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是淡淡的墨香和芝麻饼的甜香。
“我叫陈策,”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是个小偷,本来想趁乱偷高家的宝贝,没想到撞见这么一场好戏。”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叶通的掌心,“你掌心的纹路,是天机阁的残卷吧?
能读取别人的记忆,代价是自己的记忆会被吞噬,我说得对吗?”
叶通心里一震。
这个人竟然知道残卷的秘密!
她刚想开口问,就觉得头一阵昏沉,刚才那段“杀手左膝有旧伤”的记忆,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擦掉了一样。
陈策看着她的表情,笑了笑:“看来你己经尝到代价了。
记忆这东西,丢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假高忠的尸体,“西厂的人很快会来,你要是不想死,最好跟我走。”
叶通犹豫了。
她不知道这个自称小偷的男人是不是可信,可现在高家己经不能待了,西厂的人来了,她一个盲女根本逃不掉。
“你为什么要帮我?”
叶通问。
陈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不帮你,帮谁?
你手里的残卷,可是能换不少钱的宝贝。
当然,现在带你走,是怕你死了,我拿不到宝贝。”
叶通沉默了片刻,握紧了短刀:“好,我跟你走。
但你要是敢骗我,我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好过。”
陈策笑了:“放心,我惜命得很,不会骗你。”
他转身往大门外走,“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
叶通跟在他身后,走出了高家老宅。
雨还在下,打在她的脸上,冰凉的。
她回头望了一眼高家的大门,心里默念:奶妈,高管家,我一定会找出真相,为你们报仇。
掌心的残卷又开始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她的誓言。
叶通知道,从她触发残卷能力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再也回不去了。
接下来要面对的,是西厂的追杀,是天机阁的阴谋,还有这残卷背后,更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