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郎中的馒头
他猛地坐起来,脑子里还昏沉沉的,昨夜取血的伤口隐隐作痛,可鼻尖萦绕的甜香却真实得不像话——是娘熬的小米粥,还放了红枣,是他盼了好几年的味道。
“娘!”
他鞋都没穿好就往灶房跑,推开门的瞬间,眼眶突然热了。
娘正站在灶台前,背对着他,虽然看不见,却能准确地握住锅铲,轻轻搅动着锅里的粥。
阳光从窗缝钻进来,照在她的白发上,竟泛着淡淡的金光。
听见脚步声,娘回过头,嘴角慢慢翘起来,声音虽然还有点哑,却带着劲:“醒啦?
粥快好了,再等会儿就能喝。”
栓柱几步冲过去,从后面抱住娘的腰,娘的身子还是瘦,可不再像昨天那样轻得像片纸,后背也暖烘烘的,没有了那股吓人的凉意。
“娘,您真的好了!”
他把脸埋在娘的后背,眼泪蹭在粗布褂子上。
娘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好了,都好了。
昨天夜里醒过来,觉得浑身都松快了,像是压在身上的石头被挪走了。”
她转过身,伸手摸了摸栓柱的脸,指尖在他的眼窝处停了停,“咋还哭了?
是不是伤口疼?”
“不疼!
一点都不疼!”
栓柱赶紧擦干眼泪,帮娘端起粥锅,“娘,您坐着歇着,我来盛。”
粥熬得黏糊糊的,红枣炖得软烂,一咬就流蜜。
栓柱给娘盛了满满一碗,看着娘小口小口地喝,心里甜得像灌了蜜,昨晚的恐惧、取血的疼,全都忘了个干净。
他甚至觉得,阿婆说的“代价”都是吓唬人的,老槐树明明是善神,哪是什么吃魂的精怪。
“柱儿,你也喝。”
娘摸出个红枣,递到他嘴边,“这枣甜,多吃点。”
栓柱张嘴接住,红枣的甜混着粥的香,在嘴里化开。
他看着娘的侧脸,突然发现娘的气色好了不少,虽然眼睛还是看不见,可脸颊上有了点红晕,不像以前那样蜡黄。
他心里越发笃定:借寿是对的,哪怕真有代价,只要娘能好好活着,他都认。
吃过早饭,娘坐在门口纺线,纺车“嗡嗡”转着,声音平稳,是栓柱许久没听过的安心声响。
栓柱收拾好柴刀,想再去山上砍点柴,刚出门就撞上了王婶。
王婶手里挎着个篮子,看见他就笑:“栓柱,你娘好些了?
刚才听见你家纺车响,我还以为听错了呢!”
“好多了王婶,能做饭纺线了!”
栓柱笑着点头,心里的欢喜藏不住。
王婶却没接话,眼神怪怪的,往他家院里瞥了眼,又拉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压低声音:“傻娃,你老实跟婶说,你是不是去求那老槐树了?”
栓柱心里一紧,刚想否认,就看见王婶的眼神里满是担忧:“我昨儿个夜里看见你往村东头去了,那树底下还飘着绿光……栓柱啊,听婶一句劝,那树邪性得很,当年张老汉就是……王婶,我娘好了!”
栓柱打断她的话,他不想听那些丧气话,“不管那树是啥,它救了我娘,就是好的。”
王婶重重叹了口气,从篮子里拿出两个白面馒头塞进他手里:“这是我给你娘蒸的,你拿回去。
可婶得提醒你,多盯着点你娘,也多盯着点自己,要是有啥不对劲,赶紧来找婶。”
说完摇着头走了,走几步还回头看了眼村东头的老槐树,眼神里满是恐惧。
栓柱捏着温热的馒头,心里有点发沉。
他抬头往村东头望,老槐树的枝叶在阳光下绿得发亮,看着挺正常,可一想起昨晚树缝里的绿光和那句“魂归槐根”,后颈又窜起一股凉意。
他甩了甩头,把那些念头抛在脑后,往山上走。
可不知怎么的,今天砍柴时总走神,明明想砍左边的树,斧头却挥向了右边;明明记得要给娘摘酸枣,走了半天却忘了酸枣林在哪。
更奇怪的是,他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回头却只有空荡荡的山林,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沙沙”的,像昨晚老槐树下的低语。
砍完柴往回走时,路过镇口的药铺,他突然想起娘的病还没好利索,虽然能下床了,可还是得抓点药巩固一下。
他摸出兜里的碎银子,走进了药铺。
药铺掌柜是个白胡子老头,姓陈,当年爹生病时就是他看的。
陈掌柜看见他,先是一愣,随即皱起眉头:“你娘的病……不是说没救了吗?”
“陈掌柜,我娘好多了,能做饭纺线了!”
栓柱赶紧说,“我来抓点补身子的药。”
陈掌柜却没动,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眼神越来越沉:“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栓柱心里纳闷,还是凑了过去。
陈掌柜伸手掀开他的眼皮,又摸了摸他的脉搏,突然重重一拍桌子:“你是不是去求那老槐树了?!”
这话问得栓柱心里一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糊涂!
真是糊涂!”
陈掌柜气得胡子发抖,“那树哪是借寿,是偷魂!
当年你爹就是发现了树的秘密,想砍树,结果被树精缠上,才咳血去世的!
他临终前托人给我带话,让我劝你千万别碰那树,你怎么就不听呢!”
爹的死跟老槐树有关?
栓柱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雷劈了。
他想起爹临终前说的“别靠近那老槐树……它要的不是香火”,当时他以为是胡话,现在才明白,爹是在警告他!
“陈掌柜,您说啥?
我爹是被树精害的?”
他抓住陈掌柜的胳膊,手都在抖。
陈掌柜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个旧账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几行字:“李家坳,张老栓,借寿三年,魂失;李桂兰(阿婆的妹妹),借寿一年,魂失;李老实(栓柱爹),阻树精,魂伤而亡。”
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栓柱的心上。
张老栓就是张老汉,李桂兰是阿婆的妹妹,原来他们的结局都是“魂失”!
那他呢?
树叶上写着“魂归槐根”,是不是意味着三年后,他的魂也会被树精偷走?
“陈掌柜,那我娘……我娘的病是真的好了吗?”
他声音发颤,突然想起娘昨晚说的“那树在笑”,还有枕头底下自动出现的槐树叶。
“不是好了,是被树精吊着命!”
陈掌柜压低声音,“树精把你的魂气渡给你娘,让她看起来康复了,可等你的魂被吸光,你娘的命也保不住,到时候你们娘俩的魂,都得缠在槐根上!”
栓柱的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他想起娘今天的笑容,想起那碗香甜的小米粥,原来都是用他的魂换的!
都是假的!
“陈掌柜,有没有法子破解?
有没有法子把魂换回来?”
他抓住陈掌柜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陈掌柜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无奈:“我要是有法子,当年也不会让你爹就这么走了。
那树精在李家坳待了上百年,吸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魂,修为深着呢。
除非……除非能找到它的克星,可谁也不知道它的克星是啥。”
栓柱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药铺,手里的药包掉在地上也没察觉。
阳光刺眼,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像掉进了冰窖。
往回走的路上,他遇见了李老憨。
李老憨是个光棍汉,当年亲眼看见张老汉变傻,看见张老汉抱着槐树干喊“还我魂”。
他看见栓柱,赶紧迎上来,手里拿着个破碗,碗里装着几块干硬的窝头。
“栓柱,你是不是不对劲?”
李老憨盯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神跟当年张老汉一模一样,首勾勾的,没有神。
还有你娘,昨天我看见她站在门口,对着老槐树笑,笑得可渗人了。”
栓柱的心猛地一跳:“我娘对着槐树笑?”
“是啊,”李老憨点点头,“她还伸手摸空气,像在摸啥东西,嘴里还念叨着‘谢谢你’。
栓柱,你快带你娘走,离开李家坳,不然你们俩都得被那树吃了!”
栓柱没说话,他知道走不了。
娘的命被树精吊着,他走了,娘立马就会不行。
他攥紧拳头,指甲掐得掌心发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用啥法子,他都要把自己的魂抢回来,把娘的命救回来!
回到家时,娘还坐在门口纺线,纺车“嗡嗡”转着,可栓柱却觉得这声音格外刺耳。
娘听见他回来,笑着朝他伸手:“柱儿,你回来了?
锅里温着粥,我再给你盛一碗。”
栓柱走过去,握住娘的手,娘的手很暖,可他却觉得这温暖像烙铁,烫得他心疼。
他看着娘的脸,娘的笑容很真,可眼神里却有一丝他看不懂的空洞,像蒙着一层雾。
“娘,您今天有没有去村东头?”
他试探着问。
娘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没有啊,我一首在纺线,没出去过。”
可李老憨明明说看见娘在门口对着槐树笑。
栓柱心里一沉,他知道,娘没说实话,说不定娘自己都不知道,她被树精影响了。
夜里,栓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胸口的伤口还在疼,脑子里全是陈掌柜的话,全是李老憨的话,全是树叶上的“魂归槐根”。
他摸出怀里的契约树叶,叶子还是绿莹莹的,可边缘却比昨天卷得更厉害了,像在慢慢枯萎。
突然,窗外传来“沙沙”的声音,跟昨晚一模一样。
栓柱屏住呼吸,悄悄爬起来,凑到窗边往外看。
月光下,老槐树的枝桠轻轻晃着,树缝里渗出黏糊糊的汁液,像暗红色的血。
更吓人的是,树底下站着个影子,穿着绿衣服,身形窈窕,像个女人,可脸却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一双眼睛,亮得像猫眼,正对着他的窗户看!
栓柱吓得赶紧缩回来,捂住嘴不敢出声。
他听见那女人的低语声,细若游丝,飘进窗户:“你的魂真暖……再给我一点……就一点……”他猛地想起陈掌柜的话:“树精在吸你的魂!”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阿婆的咳嗽声,那女人的影子突然消失了,树缝里的绿光也暗了下去。
栓柱瘫坐在地上,后背全是冷汗,他知道,这场用孝换来的交易,才刚刚开始,而他,己经成了树精嘴边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