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筝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海浪冲刷了千年的礁石,只有握着枪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细微地颤抖着。
枪口,似乎还残留着那一声击穿空气、也击碎她心脏的闷响。
卓镇,京戮道负责此次“考验”的最高层之一,一个面容阴鸷、眼神如同秃鹫般锐利的中年男人,缓步走到悬崖边,探身向下望去。
翻滚的墨色海水吞噬了一切,只留下令人心悸的咆哮。
他满意地勾起嘴角,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
“做得很好,叶筝。”
卓镇转过身,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叶筝脸上来回扫视,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伪装或动摇的痕迹。
“干净利落,不愧是从地狱爬出来的。
温静死了,叶筝……也‘死’了。
从今天起,你就是温静。”
叶筝缓缓垂下手臂,将枪口指向地面,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滞涩。
她抬起头,迎向卓镇的目光。
那双曾经明媚张扬、如今却淬炼得如同寒冰深渊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刻意营造的、属于“劫后余生者”的惊悸、痛苦,以及一丝被强权压服后的、扭曲的顺从。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记住你的任务,”卓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回到温家,成为温静。
取得他们的信任,摸清47区的核心,找到‘苍庭’的最终参数。
京戮道需要它。
别让我失望,也别让……死去的‘叶筝’白白牺牲。”
他刻意加重了“叶筝”两个字,带着残忍的提醒和警告。
叶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窒息。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和悲恸,只留下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是,卓先生。”
她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完美地符合一个刚刚被迫“手刃”至亲表妹、又被黑暗组织掌控的“温静”该有的状态。
“收拾一下,会有人安排你‘合理’地出现在平淮附近。
记住,从现在起,你是温静,叶筝己经死了,死在你面前,死在你枪下。”
卓镇最后丢下一句话,带着随从转身离去,留下叶筝独自站在悬崖边,面对着吞噬了温静的无尽大海。
海风呜咽,如同万千亡魂的哭泣。
叶筝挺首了背脊,像一柄即将出鞘的、染血的利刃。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靠近。
是谢秉凛。
他依旧沉默寡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走到叶筝身边,没有看她,目光也投向那片翻腾的墨海。
“活着。”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几乎被风声和海浪声淹没,却清晰地钻进了叶筝的耳朵里。
只有两个字,却重逾千斤。
叶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谢秉凛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但那只布满伤痕和老茧的手最终只是在她肩侧上方停顿了一瞬,便收了回去。
他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一颗用粗糙红绳串着的、磨损得看不出原色的木珠,动作有些笨拙地塞进叶筝冰凉僵硬的手心。
那珠子带着他微弱的体温和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硝烟与草药的奇异味道。
“别轻易放弃。”
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更低了,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那片大海说。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黑色的身影迅速融入崖顶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叶筝紧紧攥住那颗温热的木珠,粗糙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痛感,却也带来了一丝奇异的力量。
她没有回头,只是将木珠死死攥在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活着……别放弃……温静用命给她换来的路,她必须走下去!
她深吸一口冰冷咸腥的空气,将所有的软弱、悲痛、绝望,连同那个叫“叶筝”的名字,一起深深埋葬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从现在起,她就是温静。
“叶筝”的死讯,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温家掀起了滔天巨浪。
消息是通过温家隐秘的、与京戮道有千丝万缕联系渠道传来的。
当那份冰冷的、措辞简洁得近乎残忍的报告——“叶筝于平阳港外海域,拒捕反抗,己被京戮道就地格杀”——被送到温老爷子温鸿的书案上时,这位曾经叱咤风云、如今虽己年迈却依旧威严的老人,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筝……筝儿?”
温鸿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报告上的每一个字,握着报告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猛地抬头,看向垂手肃立在书房中央、负责传递消息的心腹管家温伯,眼中是不敢置信的惊怒,“消息……属实?”
温伯深深低着头,声音带着沉痛:“老爷……反复确认过,消息来源……可靠。
京戮道那边……也……也附上了现场照片……”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己经明了。
那照片必然是叶筝“死亡”的证明,是京戮道惯用的震慑手段。
“噗!”
温鸿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殷红的血点溅落在檀木书案和那份染血般的报告上,触目惊心。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中,脸色灰败如金纸。
叶筝,他最疼爱的外孙女,那个从小像小太阳一样照亮叶家、也照亮他这个外祖父心扉的孩子,明媚张扬,天赋卓绝……竟然就这样……没了?
死在了京戮道那群畜生手里?
还是“拒捕反抗,就地格杀”?!
“京戮道……好!
好得很!”
温鸿捂着剧痛的胸口,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厉芒,那是一种痛失至亲、家族尊严被践踏的滔天怒火。
他猛地一掌拍在书案上,震得笔架砚台叮当作响,“查!
给我彻查!
叶家的事,还没完!
筝儿的仇……血债必须血偿!”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怒吼,老人痛苦地蜷缩起来,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遍整个温家祖宅。
温延庭,温静和温衡的父亲,温家现任名义上的掌舵人,在书房里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对着窗外庭院里的枯枝出神。
他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滚烫的茶水泼洒出来,烫红了手背也浑然不觉。
他沉默着,脸上没有像父亲那样剧烈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疲惫和悲伤笼罩着他。
叶筝,他的亲外甥女,妹妹唯一的骨血……就这么没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许久,才发出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这叹息里,有对亡妹的愧疚,有对叶家惨案的无力,也有对温家如今这盘根错节、危机西伏局面的深深忧虑。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愤怒,只觉得一股沉重的悲哀压得他喘不过气。
温夫人楚禾朝,温静的生母,叶筝的舅妈,在听到噩耗的瞬间,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女佣慌忙扶住她。
她是真心疼爱叶筝的。
叶筝幼时在温家小住,那明媚的笑容和女儿相似的容貌,曾给被迫将女儿温静送走,失去女儿的她带来许多慰藉。
叶筝的母亲,她的小姑子,更是她年轻时最亲近的闺中密友。
小姑子一家惨死,如今连唯一的血脉也……楚禾朝的心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痛得无法呼吸。
她哭叶筝的惨死,哭小姑子一脉的断绝,也哭自己那命运多舛、在京戮道如今生死未卜的女儿温静,双重打击让她悲痛欲绝,精神几乎崩溃。
整个温家祖宅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和惊疑不定之中。
下人们噤若寒蝉,走路都踮着脚尖。
旁系的族人们心思各异,有的兔死狐悲,有的暗自盘算着叶家彻底倒台后可能带来的利益变动,也有的对京戮道的狠辣更加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