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溪是被冻醒的。
指尖还残留着北狄戈壁的砂砾感,喉间像是卡着战火里的烟尘,一睁眼,却没看到熟悉的、染血的帐篷,只有头顶结着蛛网的青灰梁木,鼻尖飘着股旧棉絮混着霉斑的冷味 —— 这是冷宫旁的偏殿,她十四岁时住的地方。
她猛地坐起身,素色寝衣下的手抚过自己的脸颊,光滑细腻,没有北狄三年风沙刻下的粗糙;再摸向发间,那支母妃留下的素银牡丹簪还在,簪头的牡丹花瓣没断,也没沾过血。
“公主,您醒了?” 门外传来轻悄悄的脚步声,小禄子提着食盒进来,瘦小的身子裹在灰布太监服里,山羊胡上还沾着点白霜,“天儿冷,您昨晚又踢被子,奴才给您热了点心。”
食盒打开,里面是三块蒸得发白的米糕,没糖没油,是宫里给 “不受宠主子” 的规矩点心。赵灵溪看着那米糕,突然红了眼 —— 前世她就是靠着吃这种没味的糕,在偏殿熬了三年,后来为了夺宠,连一口甜食都不敢多吃,怕失了 “端庄”,可最后呢?
最后她被三皇子赵承煜推着,嫁给了年近六十的北狄可汗。新婚夜可汗的酒气还在鼻尖,三年后就赶上北狄内乱,她躲在城楼上,看着乱兵砍倒可汗,也看着赵承煜派来的人站在乱兵里笑:“七公主,殿下说,你这颗棋子,用完了。” 那时她发间的牡丹银簪被乱兵打落,滚进血里,她最后摸到的,只有满手的滚烫。
“公主?您怎么哭了?” 小禄子慌了,赶紧掏帕子,“是不是米糕不合口?可…… 可御膳房的甜食要凭牌子领,咱们没有……”
“我要吃桂花糕。” 赵灵溪突然开口,声音还有点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执拗,“要御膳房张嬷嬷做的,撒满蜜饯的那种。”
小禄子急得直跺脚,袖口沾着的米糕渣都抖落了:“公主可不敢任性!前儿三皇子路过偏殿,还说您‘失仪’,要是让他知道您要吃甜食……”
“他知道又怎样?” 赵灵溪擦了擦眼泪,嘴角沾着米糕渣,突然笑出了声,“管他什么三皇子、北狄,现在能吃到桂花糕才是正事!”嘴角还带着点刚醒的憨气,“我是公主,吃块桂花糕怎么了?难不成还能把我送去北狄?”
这话戳得小禄子脸色发白,刚要再劝,门外又跑进来个扎双马尾的小丫头,是刚拨来伺候的春杏,手里还攥着个空糖纸:“公主!禄公公,刚才御膳房的小厨房飘甜香,是不是做蜜饯了?公主,咱们去要……”
她话说一半,被小禄子瞪了一眼,赶紧改口,却越说越乱:“不是不是,奴婢是说,公主饿到要抢糕了?不对不对,是公主想吃糕,奴婢去…… 去帮公主抢!”
赵灵溪被她逗得笑出眼泪,原本压在心头的戾气散了大半。她靠在床头,看着眼前这两个真心护着她的人 —— 小禄子是母妃生前的人,母妃死后主动来偏殿陪她;春杏虽笨,却没半点坏心思。前世她为了争宠,把这两个人都远远推开,最后死的时候,身边连个递水的人都没有。
“不抢。” 赵灵溪揉了揉春杏的头,“咱们去要,要是不给,我就去找父皇说,他要是敢不给,我就躺在御膳房门口哭。”
小禄子听得脸都白了,春杏却眼睛一亮:“公主厉害!”
赵灵溪笑着翻了个身,想去拿放在床头的暖炉,手却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 是个旧木盒,里面装着母妃的遗物。她打开看,里面有支断了齿的木梳,还有本泛黄的医书,是母妃生前用来给她调理身体的。
她随手翻开医书,却发现中间少了一页,边缘还留着被撕过的毛边,像是有人故意撕掉的。母妃生前最爱惜这本书,怎么会撕页?赵灵溪皱了皱眉,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可转念一想,前世她连母妃怎么死的都没查清,现在重生了,先顾着活命再说。
她把医书丢回木盒,拍了拍手,对着小禄子和春杏认真道:“从今天起,我就三个目标:第一,睡够三个时辰再起;第二,每天都要吃甜食;第三,谁让我学礼仪、争宠,我就跟谁急。”
小禄子张了张嘴,想说 “公主不可”,可看着赵灵溪眼里的光 —— 那是从前在偏殿里从未有过的鲜活,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奴婢…… 奴婢听公主的。”
春杏更是举双手赞成:“那奴婢每天帮公主盯御膳房的点心!”
赵灵溪满意地笑了,嘴角还沾了点刚才蹭到的米糕渣。窗外的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进来,落在她松散的双丫髻上,额前的碎发遮着眉,看起来没半点公主的端庄,却比前世那个装模作样的七公主,要真实得多。
她摸了摸发间的牡丹银簪,心里默念:母妃,这一世,我不想当厉害的公主了,我只想好好活着,带着小禄子和春杏,多吃几块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