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车顶,声音大得吓人。雨刮器疯了似的左右摇摆,前路还是白茫茫一片。
我死死抓着方向盘,指尖发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熄火。这鬼天气,这破二手车,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高架桥。“嘀嘀嘀——!”尖锐的喇叭声几乎擦着我的车屁股过去,
带起一片水雾。我猛地一甩方向盘,车轮在湿滑的路面打了个滑,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妈的,赶着投胎啊!”我忍不住骂出声,声音淹没在雷声里。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
混着雨水,冰凉冰凉的。刚稳住车身,眼角的余光瞥到高架桥边缘的紧急停车带。
一个小小的黑影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团被丢弃的破布娃娃。
雨水毫不留情地冲刷着那团黑影。这鬼地方?高架上?孩子?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顾不上后怕,我打了双闪,把车勉强靠过去。推开车门的瞬间,雨水像鞭子一样抽在脸上,
生疼。我几乎是扑过去的。是个小男孩。看着顶多四五岁。浑身湿透,小脸惨白,
嘴唇冻得发紫,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挂着水珠。他穿着考究的小西装,料子一看就贵,
但此刻皱巴巴糊在身上,沾满了泥水。身边没有任何东西。“喂!小朋友!醒醒!
”我蹲下去,用力拍他的小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触到的皮肤冰凉一片。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我。他眼皮颤动了一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那眼神空洞又茫然,
看了我几秒,然后,像认出什么似的,小嘴瘪了瘪,
微弱地吐出几个字:“饿…饿扁了……”谢天谢地!还活着!我一把将他抱起来。
他轻得吓人,软软地靠在我湿透的怀里,小脑袋耷拉在我肩上。我几乎是连滚爬回车里,
把他放在副驾,扯过后座一件不知道多久没洗的旧外套把他裹紧,又把暖风开到最大。
车子重新启动,我浑身都在抖,一半是冷,一半是后怕。这小祖宗打哪儿来的?
谁家父母这么缺心眼,把这么小的孩子丢在暴雨的高架上?开出去十几分钟,
他才缓过一点劲儿,小身体在我那件脏外套里瑟瑟发抖,牙齿咯咯打架。我一手握着方向盘,
一手摸索着保温杯,幸好早上灌的热水还没凉透。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几口温水。
他贪婪地吞咽着,喝得太急呛咳起来,小脸憋得通红。我赶紧给他拍背:“慢点慢点,
没人跟你抢。”咳了一阵,他缓过气,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看我,
带着劫后余生的懵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小朋友,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我尽量放柔声音,虽然自己听起来还是干巴巴的。他眨巴着眼睛,看了我好几秒,
才小声说:“江小屿。”“江小屿?真好听。那你爸爸妈妈呢?你怎么一个人在那里?
”提到爸妈,他小嘴一扁,眼眶瞬间红了,蓄满了泪水,
却倔强地忍着不掉下来:“我……我要找妈妈。
可是……车车坏了……叔叔不见了……”车坏了?叔叔?信息零碎得让人抓狂。
“那你妈妈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阿姨送你回家好不好?”我耐着性子问。
他小小的身体缩了缩,似乎对这个提议有些抗拒,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然后他小声地、清晰地吐出一个名字:“苏岚。”嗡——我的脑子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瞬间一片空白。耳朵里全是尖锐的鸣响,盖过了车外的暴雨声。苏岚!怎么可能是她?!
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混杂着冰冷的雨气,
直冲喉咙。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当场吐出来。苏岚。这个名字,化成灰我都认得。两年前,
就是在这个城市最顶级的写字楼里,她是空降的部门总监,我是她手下最拼命的项目组长。
我熬了无数通宵,拿命拼出来的那个新能源车项目方案,眼看就要开花结果。就在竞标前夜,
那份凝聚了我和团队所有心血的方案核心数据,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竞争对手的邮箱里。
铁证如山。邮件是从我的私人电脑IP发出去的。所有的矛头瞬间对准了我。百口莫辩。
苏岚站在众人面前,那张漂亮精致的脸上,表情是恰到好处的震惊与痛心疾首:“楚星,
我真是看错你了。为了钱,连底线都不要了吗?”没有人听我解释。我的邮箱密码简单,
谁都有可能猜到。我的电脑,有段时间就放在工位上……但这些辩解苍白无力。
公司迅速切割。辞退信冰冷地拍在脸上,附带一份“留了情面”的不起诉协议,
代价是行业内封杀般的竞业限制和一笔象征性的赔偿金。我至今记得她最后看我的眼神,
像看一滩甩不掉的烂泥,带着胜利者居高临下的怜悯和厌弃。“楚星,人穷,志不能短。
以后……好自为之吧。”一句话,钉死了我的罪状,
也彻底碾碎了我在这座城市奋斗五年积累的一切。从那以后,我像条丧家之犬。名声臭了,
简历石沉大海,信用卡刷爆,房租都差点付不起。
最后只能挤在城郊这间冬天漏风夏天漏雨、蟑螂横行的小出租屋里,
靠开这辆快报废的网约车勉强糊口,灰头土脸,苟延残喘。而苏岚呢?踩着我的“尸骨”,
成功上位,成了集团最年轻的事业部副总,风光无限,听说还嫁入了豪门,一步登天。
“仇家”?呵,这词儿都轻了。她是把我人生撕碎,还踩上几脚吐口唾沫的那个人!可现在,
她的儿子,像个落汤鸡一样,狼狈地蜷缩在我的副驾驶上。这算什么?天道轮回?
还是命运开的一个恶毒玩笑?“阿姨……” 小屿怯怯的声音把我从冰冷的恨意里拽出来,
“你认识我妈妈?”我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表情一定狰狞得吓人。胸口剧烈起伏,
我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透过后视镜,我看到自己眼底布满血丝,
脸色比小屿好不了多少。“认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以前……一起工作过。”“哦。”小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概觉得气氛不太对,
又小声补充,“妈妈……妈妈说楚阿姨是坏人。”他说完,偷偷抬眼瞄我的反应。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狠狠拧了一下。果然,
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被灌输了“我是坏人”的印象。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那你觉得阿姨坏吗?”小屿愣住了,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他低下头,
用裹着旧外套的小手绞着衣角,
好半天才蚊子哼哼似的说:“阿姨……给我水喝……还暖暖的……”他抬起头,
大眼睛里有一丝迷茫,“坏阿姨……会这样吗?”孩子最直接的感觉,像一根细小的针,
戳破了我心里膨胀的恨意气球。是啊,恨苏岚。恨得咬牙切齿。可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孩子,
他又做错了什么?他只是一个在暴雨高架上差点没命的小可怜。送他回去?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无比强烈。把他丢还给苏岚,然后离这对母子远远的,这辈子都别再有任何瓜葛!
管他什么总裁崽,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我踩下油门,想提速,手指却在导航屏幕上悬停。
送他回哪里?苏岚家?我根本不知道她住哪儿!送去江氏集团总部?这深更半夜,
又下着暴雨……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我猛地想起手机,连忙抓起来,屏幕沾了雨水,
划了好几次才解锁。打开本地新闻APP,手指颤抖着在搜索框输入“苏岚 孩子 失踪”。
没有。一片空白。怎么可能?她儿子丢了!以她的身份地位,不应该早就闹翻天了吗?
难道……绑架?勒索?还是……她根本不知道孩子丢了?无数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翻滚。
我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屿,他大概是累极了,也或许是暖风起了作用,裹着我的脏外套,
小脑袋一点一点,已经昏昏欲睡,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和他妈妈的名字在我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冷静,楚星,冷静!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管苏岚知不知情,当务之急,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这个烫手山芋。
我这狗窝虽然破,至少能遮风避雨。打定主意,我调转车头,
朝着我那间位于城市另一头、破败老旧的出租屋驶去。雨依然很大,
车子在积水的路面艰难前行,如同我此刻的心情。车子七拐八拐,
终于钻进一条连路灯都坏了三盏的小巷。坑洼的路面积着污水,车开过去,溅起一片浑浊。
停在最里面一栋墙皮剥落的老楼前。我抱着熟睡的小屿,小心翼翼地下车。
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若有似无的垃圾馊味。声控灯时灵时不灵,昏暗的光线下,
楼梯扶手上的灰尘积了厚厚一层。我住三楼,走廊尽头那间。钥匙插进锁孔,
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推开门,
一股混合着泡面味、灰尘味和淡淡消毒水为了对付蟑螂的空气扑面而来。屋里很小,
一室一厅,家具都是房东留下的旧物,桌角还垫着本过期的杂志。
我把小屿轻轻放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他睡得很沉,小眉头微微皱着,
像是在梦里也不安稳。我给他盖上自己那条洗得发硬的薄被。
看着他苍白小脸上那点不正常的红晕,心里咯噔一下。伸手一摸他额头,滚烫!发烧了!
我心里那点犹豫和挣扎瞬间被恐慌取代。这深更半夜,暴雨未歇,
这破地方离最近的社区医院都得走二十分钟!孩子烧成这样,万一……不行!不能拖!
我咬咬牙,翻箱倒柜找出钱包。
里面躺着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和仅剩的一张红色钞票——这是我留着交下个月水电费的。
管不了了!我把钱塞进口袋,又找出家里常备的退烧药,一看日期,刚过期半个月。
也顾不上了,先物理降温!我冲到狭小的卫生间,拧了条冷水毛巾,敷在小屿额头上。
冰冷刺激让他不舒服地哼唧了一声,小身体缩了缩。我又倒了温水,想喂他吃点药。
药片太大,根本喂不进去,他迷迷糊糊地抗拒着,水洒了一脖子。手忙脚乱,焦头烂额。
就在我急得团团转,准备豁出去抱着他冒雨冲去医院时,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几乎要把门板捶穿的敲门声!砰!砰!砰!声音巨大,
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震得整扇破门都在颤抖。 连昏睡的小屿都被惊得抽搐了一下,
发出不安的呜咽。谁?!这鬼时间!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攫住了呼吸。
难道是……绑匪找上门了?!还是苏岚……她查到了?“谁?!”我声音发颤,
强作镇定地吼了一声,顺手抄起门后一根用来顶门的旧木棍。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停顿了半秒,
紧接着,一个熟悉到骨子里、此刻却尖锐失控的女声穿透薄薄的门板,
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怒火:“楚星!开门!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是苏岚!她真的找来了!
这么快?!我握着木棍的手心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隔着一扇破门,我仿佛都能看到她那张因愤怒和恐慌而扭曲变形的脸。怎么办?开门?
不开门?开门意味着什么?她看到儿子在我这里,病成这样,
还裹着我的脏外套睡在狗窝一样的床上……她会怎么想?会信我是在救他吗?
还是会立刻坐实我“绑架犯”的罪名?不开门?外面那疯狂的捶门声和嘶吼,
分分钟会把整栋楼的邻居都吵醒。到时候更说不清!况且小屿还在发烧!我脑子乱成一锅粥。
门外的苏岚显然已经失去理智,开始用脚踹门,老旧的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楚星!
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不然我报警了!!” 她的声音歇斯底里,混杂着雨水声,
尖锐刺耳。报警!这两个字像冰锥刺进我的大脑。不行!绝对不行!一旦警察介入,
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我身上还有那该死的竞业限制,苏岚只要一句话,我就能再进去一次!
“妈妈……” 床上的小屿被巨大的动静彻底惊醒,烧得迷迷糊糊,听到妈妈的声音,
本能地朝着门的方向伸出手,委屈地哭喊起来,“妈妈……我冷……”孩子的哭声像一把刀,
瞬间撕裂了门内外紧绷的空气。门外的踹门声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到雨声哗哗。
几秒钟后,苏岚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是尖锐的嘶吼,
而是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颤抖和强行压抑的恐惧:“小屿?是小屿吗?宝宝别怕!
妈妈在这里!楚星!你开门!让我看看他!立刻!马上!
”她的声音里那种属于母亲的、撕心裂肺的痛楚,让我握着木棍的手松了松。
我低头看着床上烧得小脸通红、呜呜哭泣的孩子,再看看那扇随时可能被撞开的破门。妈的!
豁出去了!我扔下木棍,一把拉开老旧的插销,猛地拉开了门。门外,昏黄的楼道灯光下,
苏岚浑身湿透地站在那里。昂贵的羊绒大衣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地裹在她身上,往下滴着水,
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晕开深色的水渍。她精心打理的卷发湿成一绺绺,
狼狈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昂贵的妆容早就花了,眼线晕开,像两团狼狈的黑影。
那双曾经充满算计和鄙夷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惊惶、疯狂,
还有看到门内景象时瞬间凝固的、极致的恐惧和……滔天的恨意。她的目光越过我,
死死钉在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当看清儿子烧得通红的小脸和身上裹着的、明显属于我的廉价旧外套时,
她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出来。“你对他做了什么?!”她尖叫一声,
像疯了一样推开挡在门口的我,力气大得出奇。我被她推得一个踉跄,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苏岚扑到床边,一把将小屿紧紧抱在怀里,
不停地摸他的额头、脸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宝宝!宝宝别怕!妈妈来了!妈妈来了!
她有没有打你?她给你吃了什么?!” 她猛地抬头,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