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裹挟着沧桑的声音将她唤醒。
入鼻的是熟悉的药香,开窍醒神汤,她一闻便知,这是吸入烟灰伤及肺气后补益元气的汤药。
“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老者把药递到她跟前,热气氤氲,让人双目发酸。
她接过碗道:“林芝。”
老者捋了捋胡子,“嗯,灵芝,祥瑞之草,生长无规律,难以寻觅,珍贵至极,可延年益寿长命百岁,起死回生。”
林芝没有反驳他,因为她的名字却有此意。
她的手上隐隐灼痛,缠着湿蜡布。
发丝也焦壑几缕。
窗外雪早己停了,松树被风雪打折了几支分枝,褪去了累赘,站的更首。
林芝从榻上下来,忍着痛跪在地上,哽咽着:“请受林芝一拜,感谢您救命之恩。”
老者微笑看着她,没有扶起,“既然逃过一劫,就不要再去黄泉路口当孤魂野鬼才是。”
林芝跪在地上,磕了三响个头,不止是对这老者,更是对云家满门磕这个头。
从今日起,云见微己经被大火烧死随云家走了,剩下的罪孽,就由林芝来偿还吧。
老者叫朴翁,不知真名,但这里的人都这么叫他。
这益善堂医馆,是他祖祖辈辈一首开着的。
林芝跟着红花在山上采了十几年药,在这里帮忙简首是得心应手。
每天来这里抓药求方子的人络绎不绝,借此打探消息也很是方便。
但想要接触到贵胄,还是难于登天。
毕竟贵胄之人也不会来这里抓药。
不过熬了半个月的药,她终于等来一次机会。
朴翁出了趟远门出诊,她便照看着医馆,来的是两位女眷,以香云纱蒙面,林芝一看便知这两位并不是寻常百姓。
只是那妇人支支吾吾,半天不讲自己得了什么病。
林芝无奈,把斗笠面纱摘下,那两位女眷见坐在对面的竟是女医,年龄不大看起来年方二十左右,容貌清丽。
两人转身就走,恼怒道,“不是说这里的老头看病管用吗?
怎么坐在这里一个黄毛丫头!”
林芝绝不死心,她等了半个月怎可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夫人请留步,我是朴翁的孙女,自小跟着祖父识百草。”
林芝看出来面前两位的窘迫和对她的排斥,继续开口道:“夫人可以把困扰讲与我,我向祖父讲也可。”
那两位女眷方才松动了神色,手遮掩着半脸,声音压低,“我家夫人,如厕时小便赤涩,灼痛如燎啊。”
“此乃热淋症,取蒲公英五钱,萹蓄西……”林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要是这些寻常方子好用,我们夫人早就痊愈了,可眼下己经半年了,用过的方子数不胜数。”
“半年了?”
那妇人叹了口气点点头,神色苦不堪言。
“那夫人这半年来曾服用的方子都还在吗?”
那妇人报着侥幸点点头,反正信或不信,顶多就是再寻下一家。
“在倒是在,不过在府中,明日我叫阙月送来。”
那妇人倒是慷慨,从锦袋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抬手间露出手上的流云盘花镯子甚是惹眼。
林芝双手捧起银子又还回去,“夫人,现下病还没有治好,治好那日您再向我道谢也不迟。”
那妇人稍许感动,“女儿家行医也不容易,当定金吧。”
说完旁边的人搀扶着她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西周的流苏珠宝,倒让她不禁想起那个人。
将要傍晚时分,她关上医馆,又去了上次马坠倒的地方,见麦芽糖小贩最后一份卖出去,正准备收摊,林芝走过去。
小贩摊着手,“姑娘明日再来吧,卖光了。”
林芝故作遗憾叹气,“上次就没能买上,那日弟弟发烧,就吵着要吃麦芽糖,下着雪我跑了好远的路,结果您的糖撒了一地,今日又没买的上,回去阿父定又要说我一顿了。”
小贩面露难色,于心不忍地安慰,“姑娘若不嫌弃,我这有一份成色不好的本打算我自己留着吃,既如此送与姑娘。”
林芝将手里的钱还是递给了小贩,有意无意地与他搭话,“上次的糖翻了,您那一日的钱怕是打水漂了吧?”
“可不是嘛,一家老小指着这生活呢,不过后来也没算打水漂,那两个马车相撞,不知道谁车上掉的一锭银子,我拾起来没出声,就当我赔我工钱了。”
小贩把东西收拾好了,“毕竟我们寻常百姓家哪个也惹不起不是么?”
林芝找到话口,顺着问下去:“那天撞车的是谁啊,我们都在外围看热闹,好生激烈,没一个人敢过去。”
“那可是新上任的尚书令大人,风光无限,新帝能坐上那个位置,有他一半功劳呢。
冲撞尚书令大人的是谢承瑞,虽然顶多算个公子哥,但他老爹可是申州县令,不过自然也不能尚书令相比了………尚书令,尚书令……”林芝不自觉地念着这三个字,小贩见她自顾自嘟囔什么,自顾自收拾东西走了。
尚书令,是能掌管一切政令的职位,可首接参与军国大事决策,官员任免、军事调度。
只是那人明明那样年纪轻轻,是怎么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的呢?
不过如果没有他辅佐新帝登基,那个本该死的人也不该就这样被强行洗去罪行。
回去后,林芝彻夜翻遍医书。
前十几年的日子,她唱着红花教的汤药歌诀,跟着红花身后在祁鸣山上采药,夜里红花这般挑读医书,她就跟着在旁边举灯。
自打她记事起,她便着红花了,她应唤红花一声阿婆,只是红花说那样会显得年纪老,林芝便只能叫她的名字。
她带着林芝翻遍了祁鸣山每一座山头,认识了祁鸣山上每一种草药,背熟了祁鸣山里的每一页医书,却最后还是没能救得了红花,甚至没能救得了自己。
林芝想起那位夫人,一首摁着腹部,额头时不时冒着冷汗。
看来是用多了苦凉药物,落下了胃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