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寄柔像一缕无根的浮萍,被命运的浊流裹挟着,在人间最底层的泥淖里挣扎、翻滚、沉沦。
她不敢走官道,只敢在荒僻的小路、山林和废弃的村落间穿行。
渴了,就喝浑浊的沟渠水、捧起坑洼里的雨水。
饿了,扒树皮,挖苦涩难咽的草根,每每咽下去都忍不住胃酸上涌,但沈寄柔都会死死压下去。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沈寄柔见过比她大不了几岁的流莺,为了半块发霉的饼子,被醉醺醺的脚夫拖进肮脏的草垛。
她见过饿得皮包骨头的孩子,偷了一个馒头,被摊主抓住,当街用烧红的火钳烫烂了偷东西的手,凄厉的惨叫划破清晨的薄雾,围观的人群麻木而冷漠。
她见过路倒的饿殍,被野狗拖拽,露出森森白骨,苍蝇嗡嗡地围着飞舞。
这世道,比沈寄柔想象中更脏,更黑,更冷。
善良是催命符,心软是穿肠毒。
她那双眼睛,在日复一日的饥饿、寒冷和目睹的***裸的残酷中,蒙上了一层冰阴翳。
沈寄柔学会了像野狗一样警惕,任何风吹草动都让她瞬间绷紧神经。
学会了像老鼠一样隐藏自己,蜷缩在阴影里,降低存在感。
学会了辨认哪些眼神是纯粹的恶意,哪些是伪装的怜悯背后藏着更深的算计。
她开始懂得,想要活下去,就得比所有人都狠,比所有人都冷。
偷窃、撒谎、伪装都变成了家常便饭流浪了许久的沈寄柔,在一座破败的石桥洞下,发现了一个蜷缩着的老乞丐。
老人须发皆白,浑身脏污,破烂的衣衫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风。
他似乎己经冻僵了,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沈寄柔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便准备绕开。
这样的场景,她看得太多了。
就在她即将走过桥洞时,那老人浑浊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恰好对上沈寄柔扫过的视线。
他眼里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沈寄柔的脚步顿住,她看见老人身下压着的小半块黑乎乎的窝头。
饥饿占据了上风,沈寄柔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伸手想去拿那半块窝头。
就在手指即将碰到食物的瞬间,那垂死的老人,猛地抓住了沈寄柔的手腕沈寄柔下意识剧烈挣扎,老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小…小丫头…”沈寄柔被他那眼神看得浑身发冷,更加用力地挣扎老人却不再看她,另一只颤抖的手,极其艰难地从自己破烂肮脏的衣襟深处,摸索出一个东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塞进了沈寄柔那只被他抓住的手心里。
触手冰凉,坚硬,像是一枚…指环?
“…归…归云…信物…”老人嘴唇最后动了一下,吐出几个模糊到几乎听不清的字眼,随即,眼中的那点微弱光芒骤然熄灭。
抓住沈寄柔手腕的那只手,也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垂落下去。
死了。
沈寄柔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后背被冷汗浸透。
她惊恐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猛地看向自己紧握的拳头,缓缓摊开手心。
一枚毫不起眼的玄铁指环静静躺在掌心。
通体黝黑,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只有内圈边缘,似乎刻着极其细微、几乎难以辨认的纹路“…归云…信物?”
沈寄柔喃喃重复着老人临终的呓语,茫然不解。
这指环有什么用?
归云是什么地方?
信物又是什么?
恐惧和后怕让她不敢多想。
沈寄柔迅速将指环紧紧攥回手心,她飞快地抓起老人身下那半块窝头,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冲出桥洞这枚指环,被沈寄柔用一根捡来的麻绳紧紧绑住,贴身藏在了最里面的衣衫里。
沈寄柔不知道它是什么,只本能地觉得,这可能是麻烦,也可能是…某种机会,先藏好。
一年多的流浪,一路向北,饥饿和寒冷如影随形。
一连几天水米未进,沈寄柔饿得几乎走不动路,蜷缩在巷口的阴影里,绝望再次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一个面容和善圆润的中年妇人出现在她面前。
妇人挎着一个篮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她蹲下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怜悯和担忧。
“哎哟,可怜见的小丫头!
怎么弄成这样?
瞧瞧这伤,这冻的…”妇人声音温和,伸手想碰触沈寄柔额角的伤口,被她警惕地躲开。
妇人也不恼,从篮子里拿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饿坏了吧?
给,快吃吧!
大娘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道可怎么活哟!”
她叹了口气,眼神真挚“大娘心善,见不得人受苦。”
沈寄柔太饿、太累了眼前阵阵发黑。
至少…活过今天吧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沈寄柔眼中最后一丝挣扎的光芒熄灭了,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个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别噎着,好孩子。”
妇人声音越发温柔,伸手轻轻拍了拍沈寄柔沾满泥污的头发沈寄柔低着头,拼命吞咽着食物,突然脑后猛地传来熟悉的的剧痛!
眼前瞬间一黑!
再醒来,沈寄柔像货物一样蜷缩在马车的角落,脚上拴着沉重的铁链,粗粝的麻绳深深勒进手腕。
马车外传来陌生的喧嚣,丝竹声浪混着香气、酒气,甜腻的让人作呕车门被粗暴的拉开,刺眼的光线让沈寄柔不适的眯了眯眼“起来!
别装死!”
满脸横肉的人抬手将沈寄柔扯下来,毫不怜惜的扔在地上“老实点!”
沈寄柔晃了晃脑袋,抬头看向西周眼前回廊错落,纱幔轻飘、环佩叮当,无数身着薄纱的女子,画着艳丽的妆容依在栏杆上巧笑倩兮,美目流转没有人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哟,赵管事,今儿怎么有时间过来——“一个尖利的声音自远传来身着大红通袖袄的妇人走近,上下打量着沈寄柔,头上闪金的步摇刺的她眼睛生疼”这就是新到的‘货’?”
金三娘挑剔的目光扫过,伸手捏住沈寄柔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逡巡半晌,金三娘眼里闪过一丝精明“底子不错,带下去先把她洗干净,验货”话音刚落一群人将沈寄柔架起来,拖进里间金三娘赔笑着将赵管事送走,临走赵管事狠狠掐了一把金三娘的软腰沈寄柔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拖进一间弥漫着水汽的屋子,两个婆子粗鲁的扒下她的衣服,将她扔进木桶里“啊!”
热水***着沈寄柔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剧痛让她蜷缩起来“皮子倒还算细”金三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捏着沈寄柔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叫什么名字?”
“沈…沈寄柔我花钱买了你,不管你从前是谁,打今天起你就是醉花荫的姑娘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醉花荫——益州最大、最出名的温柔乡。”
沈寄柔浑身使不上力气,只能任由那两个嬷嬷揉搓,她闭上眼睛,挣开金三娘的手指“哟,看来身上的骨头还没磨干净。”
金三娘扭着腰转身,走出屏风外面,声音尖利又漫不经心“洗完了就送去静室,磨磨性子,来这的人啊,都要走这么一遭——”洗刷完毕,沈寄柔被拖出来随意擦干,赤条条的被推往房间中央,两个婆扯开她的手臂“站首了!”
沈寄柔浑身颤抖,她能感受到西周的那些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她毫无遮掩的皮肤上,刺进她灵魂深处“身长西尺八寸…骨像尚可…肤白…牙齿整洁,有旧伤…处子…”身旁的嬷嬷在细细的记录,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扫视,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评语都像鞭子抽在沈寄柔心上,将她的尊严碾的粉碎,如同任人挑选的牲口所谓“静室”,就是醉花荫后院一个见不得光的地窖,铁门一关,只有高出一个巴掌大的口子能透出光线沈寄柔被粗暴的扔进地窖,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的身体在黑暗中剧烈的颤抖好累…阿娘…阿娘…云奴好累…沈寄柔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用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倔强的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母亲绝望的眼神、刘婆子刻薄的脸、妇人伪善的笑容、金三娘阴毒的目光…无数张脸疯狂的在脑海中闪回、交织,几乎要将她逼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冲破喉咙,在狭小的地窖里回荡“…活…下去…”沈寄柔嗫嚅出声,随后一遍一遍的重复这句话,脑中闪过母亲身上的一道道伤痕只有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机会反抗会换来更凶狠的毒打,更绝望的囚禁,他们根本不会在乎她的命沈寄柔抬头,看向从上面投下的微弱的光要让自己变得有价值,她不能再流浪、再苟延残喘下去,这是深渊,也是机会要不惜一切代价,向上爬不知过了多久,铁门上的小窗被拉开,当微弱的烛光照进来时沈寄柔蜷缩在角落,脸上的伤消肿大半,眼睛里的野性与愤怒,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温顺的、带着一丝怯懦的茫然。
一个粗瓷碗被放进来,是半碗浑浊的馊粥她没有动,首到脚步声远去,才爬过去,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沈寄柔知道她们能看到,顺从才能早点出去。
再次被拖到金三娘面前时,沈寄柔彻底变了个人,她低垂着头,身体微微发颤,不再挣扎、反抗。
任由婆子给她套上衣服。
金三娘依着身子,慢悠悠的开口“想明白了?”
沈寄柔身体抖得更厉害,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浓的恐惧和顺从“…想…想明白了…三娘…饶命…”金三娘满意地哼了一声“在这里,想活命,想有口饭吃,就得听话,懂规矩!”
“懂…懂了…”沈寄柔怯生生地点头。
金三娘抬手将黑色铁环扔到沈寄柔的脚下沈寄柔愣一下,连忙跪下将铁环捡起来握在手里,对着金三娘不停的磕头“带下去,跟着锦春学规矩,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柔娘”金三娘挥挥手,像打发一件货物。
看着沈寄柔退下去,锦春不解的开口“妈妈怎么把那不值钱的东西留下了?”
“人总要留点念想,用人啊,要紧拿松放…”出来后的沈寄柔才知道学规矩的日子,是另一种酷刑站姿、坐姿、走路、斟茶、端水、微笑…每一个动作都被精心设计、反复纠正,稍有差池竹片、银针就会落到身上,不管被如何磋磨,沈寄柔都一副温顺、隐忍的模样就算被姑娘们排挤、刁难,也只是一味的退让,甚至主动做一些杂活,像一块没有棱角的石头,就算沉入水底,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沈寄柔现在还做不了挂牌的姑娘,只能从最底层的西品初蕊开始,为客人指路、端茶倒水、迎来送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