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连呼吸都带着玻璃碎渣的刺痛。
是他记忆里的张蔓。
也是他午夜梦回时，连触碰一下都觉得亵渎的白月光。
可她现在，要走了。
张蔓的嘴唇在颤抖，她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陈远……”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滑落。
“我妈……我妈给我介绍了对象。”
来了。
陈远体内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
前世，就是这句话，点燃了他心中所有自卑和愤怒的炸药。
他记得自己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口不择言地质问她，辱骂她，用最恶毒的语言，将这个他最爱的女孩，亲手推向了万丈深渊。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当时吼出的每一句话。
“你是不是早就嫌我穷了？”
“原来在你眼里，我们的感情就只值一套房，一辆车？”
“滚！
你给我滚！”
那一声声嘶吼，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化作了无数根毒针，日夜不停地扎在他的心上。
张蔓看着陈远瞬间变得煞白的脸，心疼得无法呼吸。
她闭上眼睛，眼泪流得更凶。
她知道这些话有多伤人，可她别无选择。
“他……他家里有房有车……陈远，我们分手吧。”
“我……我等不起了。”
最后一句话，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狠狠砸了下来，将他们之间所有的温情和回忆，砸得粉碎。
张蔓说完，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
她低着头，不敢看陈远的眼睛。
她准备好了迎接他滔天的怒火，迎接他暴风骤雨般的质问。
她甚至己经想好了，无论他骂什么，她都认了。
是她对不起他。
出租屋里，空气死一样地沉寂。
一秒。
两秒。
三秒。
预想中的咆哮没有到来。
张蔓只听到了一声极轻，却又无比清晰的叹息。
那声叹息里，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她完全听不懂的疲惫和沧桑。
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然后，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陈远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那双曾经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此刻，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只是看着她，眼神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有心疼，有愧疚，还有……浓到化不开的，怜惜。
张蔓彻底懵了。
她准备好了一万种争吵的开局，却唯独没有想过眼前的这一种。
“对不起。”
陈远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张蔓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说什么？
对不起？
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是我的错。”
陈远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让你受委屈了。”
没有质问，没有挽留，没有愤怒。
只有一句平铺首叙的道歉，一句揽下所有错误的陈述。
这一瞬间，张蔓感觉自己眼前的世界都变得不真实了。
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和距离感。
他还是陈远吗？
是那个会因为打游戏输了而气得砸键盘的陈远吗？
是那个会在球场上跟人打架，弄得一身伤也不服输的陈远吗？
是那个没钱了，也要把口袋里最后十块钱给她买一杯奶茶的陈远吗？
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眉眼，他的轮廓，都没有变。
可他身上那股超乎年龄的沉稳和冷静，却让她感到一阵心慌。
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二十二岁的毛头小子，而是一个历经了沧海桑田的，西十岁的男人。
张蔓准备好的所有台词，所有眼泪，所有情绪，全部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她的大脑，彻底死机了。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下意识地问，声音都在发抖。
陈远没有回答。
他只是朝她走近了一步。
张蔓的心跳漏了一拍，紧张地后退了半步。
陈远停下脚步，伸出手，用一种极其轻柔的动作，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的指尖，温热，却又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疏离。
“天不早了。”
他收回手，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送你下楼。”
说完，他便转身，打开了房门，为她让开了路。
他的态度，自然得仿佛他们不是在分手，而只是结束了一场再寻常不过的约会。
张蔓的脑子更乱了。
她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
她像一个木偶，被他牵着，浑浑噩噩地跟着他走出了那个充满了他们回忆的出租屋。
楼道里很暗，声控灯坏了。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张蔓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还有陈远那沉稳得可怕的脚步声。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
为什么不生气？
为什么不挽留我？
你是不是……早就己经不爱我了？
可她一个字都问不出口。
她被陈远身上那种强大的，不容置喙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来。
很快，就到了一楼。
夏日傍晚的闷热空气扑面而来。
小区的门口就在不远处，只要走出那道铁门，他们之间就彻底结束了。
张蔓的脚步越来越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她多希望陈远能像从前一样，冲上来，从背后死死抱住她，说一句“不许走”。
可是没有。
陈远就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终于，走到了小区门口。
张蔓停下脚步，转过身，最后看了他一眼。
“那我……走了。”
她声音发颤，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陈远点点头。
张蔓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吸了吸鼻子，逼回快要再次决堤的眼泪，转身，准备迈出那决定性的一步。
就在她抬起脚的瞬间。
“等我一下。”
陈远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