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灰蒙蒙的,像被一块脏抹布盖着,连樟树叶都蔫蔫地垂着,没什么生气。
林薇平躺在床上,腹部那道剖腹产伤口像条狰狞的蜈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皮肉,传来撕裂般的疼。
她下意识蜷缩起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种钝痛盖过腹部的剧痛,可没撑几秒,冷汗就密密麻麻渗了出来,额角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滑,滴在枕套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胃里更是空得发慌,像是被人用勺子掏走了所有东西,只剩下冰凉的内壁相互摩擦。
从昨天凌晨进手术室到现在,三十七个小时里,她只喝了三碗小米粥——粥是婆婆刘桂英送来的,清得能照见碗底,米粒稀稀拉拉飘在水面,喝下去连暖肚子的作用都微乎其微。
她不是不想吃,是刘桂英总说“刚做完手术,吃多了胀气”,可林薇清楚,那不过是婆婆觉得“产妇没必要吃太好”的借口。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塑料门帘“哗啦”一声响,陈强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
他穿着昨天那件灰色连帽衫,帽子没戴,头发乱糟糟的,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也是没休息好。
手里的一次性塑料杯壁上凝着水珠,顺着杯身往下滴,在他的牛仔裤上留下一圈圈湿痕。
“再喝点水。”
陈强走到病床边,把杯子递到林薇嘴边,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今天吃了吗”。
他的视线没落在林薇脸上,反而一首瞟着裤兜里的手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边缘,显然是在等消息。
林薇仰起头,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喉咙突然发紧。
她想起怀孕七个月的时候,两人窝在沙发上看育儿书,她指着书里“产后护理注意事项”那一页,笑着问陈强:“等我生完,你会不会天天给我炖鸡汤?”
那时候陈强把书合上,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认真:“肯定啊,我老婆辛苦这么久,月子里必须让你舒舒服服的,什么都不用管。”
可现在呢?
别说鸡汤了,连一口热乎的、能顶饿的饭都没有。
林薇心里一阵发酸,眼眶瞬间热了,却没力气哭出来——伤口的疼让她连抬手擦眼泪的劲都没有。
她轻轻摇了摇头,避开陈强递过来的水杯,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不渴。”
陈强“哦”了一声,也没多问,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咚”的轻响。
他终于掏出了手机,屏幕亮起的光映在他脸上,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大概是在刷短视频,偶尔还会发出一两声轻笑,那笑声落在林薇耳朵里,格外刺耳。
林薇侧过头,看向窗外。
楼下的小花园里,有几个家属推着婴儿车散步,阳光洒在粉白色的婴儿车上,看起来格外温馨。
她想起自己的宝宝,现在还在新生儿监护室里——因为早产了一周,医生说要观察两天。
她还没好好看过宝宝的样子,只在手术结束后,听护士说“是个男孩,很健康”。
心里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混着伤口的疼,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想跟陈强说说心里的难受,想让他多关心关心自己,可看着他盯着手机屏幕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就算说了,陈强大概也只会说“妈也是为了你好你忍忍就过去了”。
就在这时,陈强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着“妈”。
他赶紧接起电话,语气瞬间变得恭敬:“喂,妈。”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刘桂英说了什么,他连连点头:“嗯嗯,我知道了,她现在挺好的,刚喝过水。”
“您脚疼就别过来了,我在这儿看着就行。”
“好,等出院了您再给她补补。”
挂了电话,陈强把手机揣回兜里,拿起外套往身上穿:“妈说她这两天脚疼得厉害,没法过来给你炖汤,让我回去拿点东西,“顺便给她买点药。
你在这儿好好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陈强说得飞快,像是在赶时间,没等林薇回应,就转身往门口走。
林薇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片冰凉。
她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想问“能不能给我带点能吃的东西”,可最终还是没开口。
病房门被轻轻带上,屋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天花板上那个不停晃动的输液架。
腹部的伤口还在疼,胃里的空虚感越来越强烈。
林薇闭上眼睛,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枕套上,和之前的汗渍混在一起。
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落,像她此刻的心情,缓慢又绝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门被再次推开,这次进来的是护士。
她手里拿着病历本,看到林薇醒着,脚步放得更轻了:“林女士,感觉怎么样?
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林薇勉强笑了笑:“还好,就是有点饿。”
护士低头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术后是得吃点有营养的,你家属没给你带吃的吗?
比如鸡蛋羹、小米粥之类的,别光喝清水。”
林薇的脸微微发烫,小声说:“他回去拿东西了,还没回来。”
护士“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嘱咐道:“要是饿得难受,就按呼叫铃,我给你找块饼干垫垫。
你现在刚做完手术,可不能饿着,不然恢复慢。”
说完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才轻轻带上门离开。
护士走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林薇按了按肚子,胃里的空虚感越来越强烈,连带着头也开始发晕。
她想起母亲昨天来看她时,偷偷塞给她的那袋巧克力,说“饿了就吃一块,别让自己委屈”。
那袋巧克力被她藏在枕头底下,她一首没舍得吃,总觉得“术后不该吃甜食”,可现在,那点甜意却成了唯一的盼头。
她慢慢侧过身,小心翼翼地从枕头底下摸出那袋巧克力。
包装袋是金色的,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
她拆开包装,拿出一块塞进嘴里,可可的苦味混着甜味在舌尖散开,稍微压下了一点胃里的空落落。
可没吃两口,就觉得喉咙发紧——她想起刘桂英要是知道了,肯定又会说“刚生完孩子就吃这种垃圾食品,不知道心疼自己”。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
林薇赶紧把巧克力藏回枕头底下,以为是陈强回来了,抬头却看见母亲赵美娟拎着保温桶站在门口。
赵美娟穿着一件米色的外套,头发有些乱,显然是赶路赶来的,看到林薇醒着,快步走到床边:“薇薇,怎么醒着?
伤口疼不疼?”
林薇看到母亲,眼眶瞬间就红了,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来:“妈,我没事,就是有点饿。”
赵美娟放下保温桶,伸手摸了摸林薇的额头,又掀开被子看了看她的伤口,心疼得眼圈都红了:“怎么这么瘦?
陈强呢?
没给你带吃的?”
她说着,打开保温桶,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还有一小碗小米粥——这次的粥熬得稠稠的,上面还撒了点枸杞。
“妈早上特意给你蒸的鸡蛋羹,没放酱油,就放了点盐,你尝尝。”
赵美娟舀了一勺鸡蛋羹,吹凉了递到林薇嘴边,“还有这粥,熬了一个多小时,你多喝点,补补身子。”
林薇张开口,软嫩的鸡蛋羹滑进嘴里,带着淡淡的蛋香,温热的感觉从喉咙一首暖到胃里。
她一边吃,一边掉眼泪,赵美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帮她擦着眼泪,手里的勺子一首没停。
“妈,陈强说……说他妈脚疼,没法来照顾我。”
林薇哽咽着说。
赵美娟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脚疼就脚疼,咱们不指望她,妈来照顾你。
你别想那么多,好好养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等你好了,咱们带宝宝回家,妈给你炖鸡汤。”
林薇点了点头,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她知道,只要母亲在,她就不用再一个人扛着这些委屈。
可她也清楚,母亲总有回去的时候,以后的日子,还是得她自己面对。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陈强拎着一个塑料袋走进来,看到赵美娟,愣了一下:“妈,您怎么来了?”
赵美娟没看他,只是给林薇递了张纸巾:“我来看看我女儿,怕她饿肚子。”
陈强的脸微微发红,把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我也给薇薇买了吃的,有包子和豆浆。”
他说着,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两个肉包子,还有一杯己经凉了的豆浆。
林薇看着那两个油腻的肉包子,胃里突然一阵翻腾。
她想起赵美娟带来的鸡蛋羹,想起刘桂英送来的稀粥,突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同样是“吃的”,却藏着不一样的心意。
赵美娟没再说什么,只是帮林薇盖好被子:“薇薇,你再歇会儿,妈在这儿陪着你。”
林薇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她能感觉到母亲坐在床边的气息,能听到陈强在一旁局促的呼吸声,还有窗外樟树叶子的“沙沙”声。
她知道,这场月子里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陈强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他想跟赵美娟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能默默地坐在病房角落的椅子上,低头玩着手机,假装一切都很正常。
赵美娟陪着林薇说了会儿话,大多是关于宝宝的,想象着宝宝出院后的样子,给她穿什么样的小衣服,带她去哪个公园晒太阳。
林薇听着,嘴角慢慢有了笑意,暂时忘记了伤口的疼痛和心里的委屈。
傍晚时分,赵美娟要回去了,临走前她把一个信封塞到林薇枕头底下,低声说:“这里面有点钱,你自己拿着,要是陈强和他妈对你不好,就自己买点想吃的,别委屈了自己。”
林薇捏着厚厚的信封,心里又酸又暖。
她知道母亲是怕她在婆家受委屈,特意给她留的底气。
赵美娟走后,病房里又只剩下林薇和陈强。
陈强走到床边,轻声问:“妈走了?”
林薇“嗯”了一声,没看他。
陈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薇薇,对不起,今天让你受委屈了。
我妈她……确实是脚疼,不是故意不来的。”
林薇睁开眼,看着他:“脚疼?
那她早上给你打电话,让你回去拿东西,是拿什么重要的东西?”
陈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林薇的目光:“就是……一些家里的杂物,还有给宝宝准备的小被子。”
林薇没再追问,她知道陈强在撒谎。
刘桂英的“脚疼”,恐怕没那么简单,而陈强的敷衍,也不仅仅是“不懂照顾人”那么回事。
她只是觉得累,不想再去深究这些了。
“我有点困了,想睡会儿。”
林薇侧过身,背对着陈强,拉了拉被子。
陈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婴儿车旁,看着熟睡的小杰,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病房里的灯亮了,发出暖黄色的光。
林薇闭上眼睛,听着陈强偶尔发出的细微声响,心里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知道,刘桂英的“脚疼”是真是假,陈强心里有没有把她的痛苦放在心上,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很快就会揭晓,而她,必须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