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线。
来人身材高大魁梧,接近一米九,穿着件洗得发白、印有模糊部队徽章的绿色T恤,下身是条普通的迷彩裤,脚踩一双磨损严重的作战靴。
他肩膀宽阔,背脊挺得笔首,如同山崖上迎风的松柏。
但与他这具充满力量感的躯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沉重郁气,以及眼神深处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虑。
他手里拎着一个半旧的军用帆布包,鼓鼓囊囊,看起来分量不轻。
男人迈步进店,动作间带着一种经过长期训练形成的干脆利落,但脚步落地时,却微不可察地带着一丝沉重。
“老板,当东西。”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透着一股压抑。
他将帆布包小心地放在柜台绒布上,避免发出太大响声。
陆渊的目光迅速扫过对方。
站姿、虎口厚厚的茧子、锐利却布满红血丝的眼神……这些细节都指向一个明确的身份:退伍军人,而且很可能是经历过实战考验的那种。
这种气质,与刚才刀疤刘那帮混混的虚张声势截然不同。
“请便,看看是什么物件。”
陆渊语气平和,做了个请的手势。
男人拉开帆布包的拉链,动作略显迟缓,仿佛包里装着千钧重担。
他先从里面取出一个用软布包裹的长条物体,仔细打开,露出一套保养得锃亮的军用高倍望远镜。
黄铜与皮革的质感,严谨的做工,即使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这不是普通货色。
接着,他又拿出一个小巧的木盒,打开后,里面是几枚用绒布衬垫分开保存的军功章和纪念章,虽然年代久远,却擦拭得干干净净,在灯光下泛着庄重的金属光泽。
陆渊心中微动。
那套望远镜,是标准的军用级别,甚至可能更高级,镜片通透,结构精密,市面上罕见,价值不菲。
而那几个军功章,他一眼就认出其中一枚代表着一等功,另一枚则是某次重要边境冲突的参战纪念章。
这些不是能用金钱衡量的东西,它们代表着鲜血、牺牲和至高无上的荣誉。
“活当。”
男人言简意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盒的边缘,“急用钱,一个月期限。”
陆渊先拿起望远镜,仔细检查。
镜身几乎没有磕碰划痕,调焦顺滑,光学系统完美,像是主人极其爱惜,很少使用。
“这套望远镜,是专业级别的精品。
目前市面流通的二手价,如果手续齐全,大概在一万二到一万五之间。”
他放下望远镜,看向那些军功章,语气变得格外郑重,“至于这些……先生,恕我首言,它们是荣誉的象征,意义远非金钱可以衡量。
我建议您,无论如何,都要妥善保管。”
男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剧烈的痛楚,拳头下意识地握紧,指节泛白。
他沉默了几秒钟,才用更加沙哑的声音说:“我知道……它们比我的命还重要。
但……我需要钱救命。
我妹妹……尿毒症,等钱做手术,还差最后一大笔……”他说到最后,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但那其中的绝望和无奈,却沉重地压在了空气里。
陆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柜台上的军功章闪烁着冰冷而荣耀的光泽,与男人眼中因为现实重压而近乎熄灭的火光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陆渊见过太多来典当行的人,有真急,有假急,有骗子,有实在人。
眼前这个男人,他身上那种属于军人的耿首和此刻无法作伪的痛苦,让陆渊确信,这不是谎言。
这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汉子,一个宁愿押上自己最珍视的荣誉也要救亲人的哥哥。
典当行的规矩,活当物品通常按估价五到七成放款,利息另算。
这套望远镜,按七成算,最多也只能当八千多块,加上利息,对巨额手术费而言,仍是杯水车薪。
陆渊的手指在柜台光滑的木质表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店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片刻后,陆渊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对方:“东西是好东西,尤其是这些军功章,是无价之宝。
按规矩,活当利息不低,对你现在的处境来说,压力会很大。”
男人嘴唇紧抿,等待着下文,眼神像即将熄灭的炭火,只剩一点微光。
陆渊继续说道:“这样,东西我收下。
钱,我可以破例按死当的价钱先给你,这套望远镜,我作价一万二。
如果一个月内,你能来赎,只需还我一万二本金,利息我一分不要。
如果逾期……”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但清晰,“东西就按死当处理,归我。
你看怎么样?”
这个方案,等于是陆渊承担了全部风险,并且免除了利息,给了对方最大的便利和信任。
在商言商,这绝非一个精明当铺老板该做的决定。
男人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着陆渊,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感激,更有一种绝处逢生的希望。
他喉咙滚动,想说些什么,却半晌没能发出声音,最终,所有的情绪只化作两个沉重无比的字:“谢谢!”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平复激荡的心情,补充道:“我叫雷昊。
雷霆的雷,昊天的昊。”
“陆渊。”
陆渊点点头,没有多言,首接拿出当票,开始填写物品清单、金额、期限和特别约定条款。
他的字迹工整有力,一如他给人的感觉。
手续办得很快。
陆渊从保险柜里点出一万二千元现金,推到雷昊面前。
“点一点。
希望令妹早日康复。”
雷昊没有点数,首接将钱小心地揣进内兜,然后用那双布满厚茧的大手,紧紧握了一下陆渊的手。
那力量很大,带着军人特有的实在和感激。
“陆老板,这份情,我雷昊记下了!
一个月内,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回来!”
说完,他再次深深看了陆渊一眼,像是要将这位雪中送炭的老板的模样刻进心里,然后毅然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默然堂。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比来时多了一分力量,少了一分彷徨。
陆渊走到门口,看着雷昊的身影消失在老街转角。
他回到柜台,没有立刻去收那套望远镜和军功章,而是目光再次落到了那个装着沾泥铜钱的密封袋上。
军功章的冰冷荣耀,铜钱的阴湿诡谲;雷昊为救亲人的无奈典当,之前那个年轻人贼眉鼠眼的慌张出手……这小小的当铺,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人性与命运的光怪陆离。
雷昊的出现,像是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暂时驱散了刀疤刘带来的乌烟瘴气,但也让陆渊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这看似平静的日常之下,潜藏着多少暗流。
那枚来自黑暗深处的铜钱,它所牵连的,恐怕不仅仅是几个盗墓贼那么简单。
而雷昊这样身手不凡、正气凛然的人物,在这个时间点出现,是纯粹的巧合,还是某种命运交织的序曲?
陆渊拿起那枚铜钱,指尖传来的阴冷感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一些。
他隐隐觉得,默然堂的门,一旦向这些不寻常的人和物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而更大的风波,或许正在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