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避雨结识的公子，三年后在疫城重逢。他是深陷困局的县令，我携药闯险时发现，
所谓瘟疫竟是投毒。1雨点砸在破庙瓦片上，跟打鼓似的。我，阿芷，芳龄十八，
济仁堂药铺掌柜闺女兼牛马，此刻正蹲在地上抢救我篓子里淋湿的紫苏叶，
这玩意儿淋了雨药性得跑一半，够我心疼半年的。“阿芷姐，
这雨怕是要下到明天了……”小莲缩在我旁边，抱着膝盖瑟瑟发抖。话音未落，
“哐当”一声巨响！破庙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狠狠撞开，冷风夹着雨丝劈头盖脸灌进来，
差点把中间那堆可怜的小火苗给送走。逆着光，闯进来俩落汤鸡。走前面那位公子，
一身青衫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宽肩窄腰大长腿的轮廓一览无余。雨水打湿他的头发，
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往下滴，看起来有些狼狈，却难掩他清俊的眉眼，
只是表情冷得像庙里供着的泥菩萨，写满了“生人勿近”。后面跟着一位穿素色道袍的大哥，
脸似纸白，一手按着太阳穴，眉头拧成疙瘩。“叨扰二位。”青衫帅哥开口，声音清冷，
像山涧里刚化的雪水，瞬间浇灭了我被冷风激起的火气。小莲吓得使劲往我身后一缩。
青衫男子目光扫过我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后面那位大哥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靠着柱子直往下滑：“裴珩，我们先在此处歇息一晚，我这头风又犯了。
”我忙放下手里的药，近前问：“家中经营药铺，小女自幼学医，先生若不介意，
可否让我一试？”二人略显诧异地看了看我，名叫裴珩的男子又扫了眼我身边的药篓，
似是心下了然。见对方点头，我将指尖隔着湿冷的衣料，
精准按在他后颈的风池穴和天柱穴上。“嘶——！”男子猛地抽气，身体紧绷，
紧锁的眉头却松动了些，“就…就是这儿！胀痛得紧！姑娘好手法！”“小莲，生火！
”我头也不回地吩咐。小莲应了一声，麻溜地去扒拉干燥的碎柴。
我从药篓里翻出油纸包得严实的驱寒通络药饼，又抄起角落里那个豁了口的破瓦罐，
走到门口接了半罐还算干净的雨水，用纱布和石头简单过滤。裴珩安静地站在我身侧，
目光沉静似古井水，专注地落在我沾着泥的手指和简陋的药具上，眼神带着探究和好奇。
被他这么看着，我耳根莫名有点发烫。火苗舔着罐底，
辛香苦涩的药味很快盖过了庙里的霉味。药汤滚沸，白气腾腾。我取出一方帕子，
在罐口熏热，敷在苏墨后颈上。“呃……”男子身体一僵，
随即长长地、无比舒坦地吁出一大口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多谢姑娘！
”他接过我递的药汤，小口吹着喝下，脸上逐渐恢复了血色。裴珩这才上前一步，
姿态端方地对我拱手：“多谢姑娘援手。在下裴珩，这位是挚友苏墨先生。
”他目光掠过我沾着草屑的手，落在那几块深褐药饼上，
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姑娘用药配伍精妙，这‘通络散’里可是加了独活和威灵仙？
”“先生慧眼，”我微微垂眼，避开他那双眸子，只觉得心口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傻狍子，
“不过是些家传的土方子罢了。”裴珩没再多说，只那温和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
才转向苏墨，两人低声交谈起来。二人似是从远处游历过来，
裴珩对沿途风物、民生利弊随口道来，我低下头默默听着。“此去清平任职，是你初入官场，
你母亲知你速来行事稳重，还是不免托我再叮嘱你一番。”苏墨沉声。
我余光瞥见他点了点头。“我会给京城去信报平安的。”小莲偷偷扯我袖子，
用气声说：“阿芷姐……裴公子……真好看啊……”我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我假装拨弄火堆，偷偷抬眼看他。跳跃的火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那身半湿的青衫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肩背，说话时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带着一种与这破庙格格不入的清贵书卷气。他似是有所察觉，侧头看向我。我慌忙低头，
假装全神贯注地整理药材。雨势渐歇，天光微亮。我们彼此道别。
我握着袖中那块他递给我擦手、带着清冽松木香的素帕，指尖收紧。
望着他消失在官道尽头的背影，心里那只傻狍子终于不跳了，蔫蔫地趴下。我是民，他是官，
我们，恐怕不会再有交集。2三年时光，在药杵捣臼的叮当声和算盘珠的噼啪声里溜得飞快。
三年里，我翻烂了家里的医术，每天跟着爹爹看病坐诊，去岁末，父亲去世，
只留了这“济仁堂”给我，如今，陪伴我的只有小莲。“阿芷姐——！不好了！不好了——！
” 一个闷热的午后，小莲哭喊着冲进药铺。“别慌，慢慢说。”我放下切到一半的党参，
安抚道。“清平县……清平县……”小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自己说不利索话，
索性把一张纸条塞到我手里，“我姨母……姨母全家……快……快看看……”我展开纸条，
上面字迹潦草歪斜： 莲儿，速救！清平大疫，死人无数！尸横遍野！大夫尽逃！
“疫病……清平……”是那个人任职的地方……“阿芷姐！”小莲死死抓住我的胳膊，
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蓄满泪水的眼睛盯着我。“收拾东西！
把库房里所有能治高热、退烧、解毒、固本的药材，拣药性最猛、见效最快的，全部打包！
还有我床头那本蓝皮手札，包好！再把我们所有的银钱……都带上！
”我转身冲进逼仄的内室，一把拉开床头的樟木箱。最底层，用几层油纸仔细包裹着的，
是一本厚厚的、蓝布封皮的手札。这本手札，凝聚了父亲的心血，
更承载了我这三年来几乎所有的血汗和思考。它是我敢去闯那龙潭虎穴的唯一依仗！
小莲动作快得出奇，两个沉甸甸的大药篓。我背上最大的药篓，小莲背上另一个稍小的。
济仁堂的门“咔哒”一声，落了锁。3通往清平县的官道，已无昔日的繁华景象，
如今一片死寂。路边随处可见倒毙的牲畜，肿胀发黑，蝇虫盘旋，如同移动的黑色尸布。
偶尔能看见远处村落升起的几缕孤烟，像是焚尸的黑烟，扭曲着升上灰蒙蒙的天空。
小莲的脸色越来越白，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终于，那座低矮的县城城墙，出现在视野尽头。
清平县的城门，此刻紧闭。城门楼上，兵丁扫视着下方，像在看一群蝼蚁。城门洞外，
却是一片人间炼狱般的景象！成百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
挤在拒马和刀枪组成的防线之外。绝望的哭嚎、痛苦的呻吟、剧烈的咳嗽声混杂在一起，
狠狠冲击着我的耳膜和心脏。几个同样蒙着口鼻、只露出一双冰冷麻木眼睛的官兵，
手持明晃晃的长矛或腰刀，像驱赶牲畜一样，粗暴地呵斥着试图靠近城门的人群。“滚开！
都滚远点！不准进城！想死别拉着别人！”“说了多少遍！城里没地方！没药！
进去也是死路一条！”“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老子手里的刀可不认人！
”一个抱着襁褓的妇人连带他的孩子，被守城的官兵踹翻在地，
襁褓里传出微弱的、猫叫般的哭声。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反手握住小莲冰冷颤抖的手，
拉着她，拨开挡在前面的人群，一步步走向那道由刀枪、拒马和冰冷目光组成的防线。
“站住！”一声呵斥不出意料地响起，冰冷的矛尖带着腥风，几乎戳到我的鼻尖！
那个身材魁梧、眼神凶悍的兵头挡在面前，蒙面的布巾下，
声音带着浓重的厌恶和极度的烦躁：“哪来的？没听见老子的话？闲杂人等，滚开！
”他身后几个兵卒也立刻围拢过来，长矛斜指，
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一样刮过我和小莲沾满尘土的脸。
……求求你们……放我们进去……我们要救人……我姨母在里面……求求你们……”“救人？
”兵头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嗤笑一声。“就凭你们？滚滚滚！少在这添乱！
城里的大夫都跑光了！你们进去也是送死！赶紧滚蛋！”他骂骂咧咧地扬起蒲扇般的大手，
作势就要推搡过来。我强迫自己迎上那兵头凶戾得要吃人的目光，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民女阿芷，闻清平疫疾凶险，特携家传药方与药材前来，
愿尽绵薄之力救治乡邻。恳请大人准入。”那兵头闻言，与周遭几个兵士交换眼神，
随即道：“家传药方？呸！哪来的疯婆子！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再敢啰嗦，
老子……”他骂骂咧咧地扬起手，眼看就要在我面前落下！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车轮碾过碎石、夹杂着疲惫不堪的吆喝声由远及近。
一辆风尘仆仆、沾满泥泞的简陋青布马车，在几匹疲惫不堪的骡马拖拽下，
驶到了城门关卡前。马车停住，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掀开，一张脸探了出来。
那人……是裴珩！但绝非破庙里那个清贵温润、如芝兰玉树的裴珩。
那张曾经轮廓分明、俊朗非凡的面庞，此刻瘦削得几乎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
眼底有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嘴唇干裂，起了一层惨白的皮，下巴上冒出了杂乱无章的胡茬。
那双眼睛，虽然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深陷在疲惫的阴影里，
却依旧保留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不肯熄灭的清明和……浓得化不开的焦虑与沉重。
他显然被城门口的混乱和凄厉哭嚎激怒了，眉头死死拧着。
他刚要开口呵斥那些驱赶人群的兵丁，目光却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毫无预兆地，
撞上了正被兵头矛尖指着、挡在拒马前的我。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城门口的哭嚎、兵头的呵斥、车轮的吱呀……所有的声音都瞬间远去，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清晰地看到他深陷的眼中，焦虑和暴躁瞬间被一种茫然和疑惑取代。他认不出我了。
他没有认出我，在他此刻被瘟疫、死亡和绝望完全占据、压得喘不过气的世界里，
眼前这个背着巨大药篓、风尘仆仆、被兵丁刀枪指着的村野女子，
不过是他焦头烂额、心急如焚中又一个微不足道的麻烦。
心头那点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待，像被针扎破的气泡，悄无声息地碎了，
只剩下一点涩意。我迅速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目光，手指不自觉地捏紧药篓的背带。
就在这时，马车里紧跟着探出另一个脑袋。是苏墨！他也憔悴了不少，
素色的衣袍更显宽大空荡，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那双眼睛，此刻却像最敏锐的鹰隼，
先是扫过那指着我的冰冷矛尖，掠过兵头凶悍的脸，然后猛地定在了我的脸上！那双眼睛，
瞬间睁大了！
瞳孔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如同在无边黑暗中骤然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狂喜！
“裴兄！等等！”苏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破音的急切，
猛地一把抓住了裴珩正要放下车帘的手臂。他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外，
目光灼灼地钉在我身上，仿佛要将我看穿，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直直指向我：“破庙！
三年前！城外破庙避雨！那位懂药理的阿芷姑娘！还有她身边那个小姑娘！
”他的目光又飞快地扫过躲在我身后、吓得瑟瑟发抖的小莲，更加确认无疑：“是她们！
没错！就是她们！”裴珩的身体猛地僵住。他那双深陷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注入惊愕。
那惊愕如同投入死水深潭的石子，迅速荡开巨大的涟漪，层层叠叠，
最终化为一种近乎骇然的震动！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同两盏探灯，死死地钉在我的脸上！
那目光穿透了我脸上的尘土和风霜，穿透了时间的隔阂。破庙里跳跃的火光，
苦涩辛香的药味，低头专注处理草药的沉静侧影，
那双摆弄药草的手……那些早已被瘟疫和绝望挤压到记忆最黑暗角落的碎片，
被苏墨这一声惊雷般的呼喊，硬生生地撕扯了出来，瞬间拼凑完整，变得无比清晰！
“阿芷……姑娘？”他喃喃地、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
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巨大的恍惚和冲击。
他的眼神复杂——震惊、困惑、难以置信，
还有一丝在无边绝境中骤然看到一丝微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和希望。
兵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懵，看看马车里两位大人，又看看被他矛尖指着的我，
凶悍的气焰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但口气依旧强硬，带着狐疑：“大……大人？
这疯……这妇人她……”“放她们进来！” 裴珩的声音骤然响起，不高，
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此二人……”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目光扫过我和躲在我身后的小莲，
最终落回那兵头脸上，一字一顿，清晰地宣告，
声音传遍死寂的城门： “是本官请来的医者！”4裴珩那句“本官请来的医者”，
如同投入滚油锅的冷水。城门口绝望的哭嚎瞬间冻结，上百双浑浊麻木的眼睛，
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齐刷刷钉在我身上。兵头脸上的凶悍凝固成滑稽的惊愕，
矛尖都忘了收回。裴珩哑声下令：“开城门！”沉重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缓缓开启一条缝。踏入城门洞的瞬间，小莲“哇”一声直接吐了出来。眼前的景象，
让曾在医书上读过无数“尸横遍野”描述的我，灵魂都在颤栗。长街空旷死寂，
宛如巨大的坟场。触目所及，几乎全是尸体！几只野狗在远处撕扯着什么，
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偶尔可见活人。一个妇人抱着浑身青紫、早已僵硬的婴儿，
坐在自家门槛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无声地张着嘴。不远处，一个瘦得只剩骨架的男人，
徒劳地推搡着地上同样瘦弱的女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裴珩和苏墨也已下车，
他们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裴珩死死攥着拳，指节捏得发白。苏墨扶着车辕，
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一个蒙着口鼻、穿着皂隶服、满眼血丝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跑过来，向裴珩汇报情况。
“赵县丞说要集中焚烧尸体，可人手不够，抬尸体的兄弟也倒下了好几个。水井都快干了，
药也要没了。”裴珩让我和小莲先去休息。我摇了摇头，“没时间了，先救人要紧。
”我向裴珩讲了我的计划，裴珩听后略微思索便下令道"即刻起，所有人，
按照以下指令行动：“第一，立刻停止随意焚烧，尸体必须远离水源、远离人群聚集区。
挖深坑、撒生石灰，一层尸体一层石灰，抬尸者必须全身包裹，事后用烈酒擦身。“第二，
将所有还能动弹的病人，按症状轻重分区。高热的、呕吐的、抽搐的，分开安置。“第三，
所有饮用水源立刻派人看守，打上来的水必须煮沸至少一刻钟，分发下去。从现在起，
所有人，不准喝一口生水。“第四，清理街道，所有污秽之物、死鼠虫蚁，集中焚烧，
撒石灰、洒烈酒。”他没有丝毫犹豫，没有质疑，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李班头！
”他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指向那个报信的皂隶，“立刻带人去执行第一条，
尸体的处理按阿芷姑娘说的办，”他语速极快，
补充关键细节：“调集城内所有能用的铁锹、箩筐，优先处理水源附近的尸体，动作要快！
”“苏墨！”他又猛地转向好友，“你带剩下所有衙役，还有能动弹的青壮劳力，
立刻执行第二条，分区安置病人，腾空城东那片空置的粮仓作为重症区，轻症就近安置。
健康的人立刻疏散到城北高地，务必隔开！”“剩下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