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从塞外带回一个怀孕的女子。 那女子怯生生躲在他身后，看向我的眼神尽显得意。
满京城都等着看我笑话，说我这个跛脚女守活寡三年不如胡女一夜。
顾昭冷声逼我：『自请下堂，别让阿溪难堪。』我笑着看了看那女子，
嘴中讥讽道：『妹妹忘了？当年是谁跪在我脚边，声泪俱下的发誓此生绝不负我。
』---01将军回来了。顾昭奉旨征西，在外三年未曾回过家门。依前线的军事情况，
他怕是要半生守关，再也回不了京。哪知雁关一战，
顾昭拼死杀敌一举砍了敌方将领的头重创敌军士气，
这才凯旋归来还带来了西戎与本朝和谈的请求。按圣上的旨意，
特赏这位年轻的征西大将军为万户侯，高头大马游遍京城。
庆祝将军凯旋的鼓声震得京城满城飞花，京城四处的青石板都堆着爆竹屑。可这冲天的喜气，
到了征西大将军顾昭的府门前，却突然变了味。顾昭不是一个人回来的。高头骏马上，
他玄甲未卸，全身上下还充斥着煞气。
他现在已经不是我记忆中那个文弱多病追在我屁股后面喊林姐姐的弟弟了，
而是那个令西域诸国闻风丧胆的杀神。我们禹朝扬名天下的护国英雄。
顾昭穿着铠甲臂弯里却紧紧护着一个人，一个穿着异域裙衫、腹部已明显隆起的女子。
那女子缩在他怀里，只露出一段纤细雪白的脖颈，浑身上下透着股弱不禁风的娇怯。
可就在顾昭扶她下马，视线与我撞上的刹那，她却变了眼神。那水汪汪的杏眼里，
竟透着一丝得意。『栖凰…』顾昭的声音比三年前沙哑了些，或许是被塞外的风沙磨的。
他目光盯着我看，最后落在我行动不便的腿上。『这是阿溪。她有了我的骨肉，
一路随军受苦，身子不便就不向你行礼了。』他顿了顿像是抱定了某种主意，
所有的下人都把头死死低着，不敢喘息更不敢看我们。『我不能委屈了她。』顾昭话音刚落，
我身后就传来从林家跟来的老嬷嬷抑制不住的哽咽，还有顾家老仆们不敢置信的抽气声。
满京城都在看我的笑话。我知道从顾昭的车驾进城，到他小心翼翼扶着那个怀孕女子时，
这笑话就已经传开了。林家世代忠烈，男儿皆战死沙场，唯一的女儿替夫守家三年，
换来的却是夫君带着大肚子的外室招摇过市。我看着他，
看着那个曾与我青梅竹马、出征前执着我的手说『栖凰，等我回来』的顾昭，竟无言以对。
我愣神片刻，最后把视线缓缓移到他身后那个叫阿溪的女子脸上。她似乎被我看得害怕，
往后缩了缩，手指紧紧攥着顾昭的甲胄边缘。『将军，夫人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顾昭立刻将她护得更紧，眉头拧紧看向我。『栖凰，阿溪性子胆怯，你别吓她。
今日我带她来，是给你敬茶全个礼数。你…』他停顿了一下，
好像是犹豫要不要给我最后一点体面。『你若懂事，便自请下堂，予她正室之位。
也算全了你我夫妻最后的情分。』风吹过庭院，引得院内的桃树叶子沙沙作响。
我忽然笑了出来。不是自嘲，不是悲愤，而是真正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
笑得眼角快要流出泪来。顾昭的脸色沉得难看：『你笑什么？』我止住笑，目光却越过他，
直直留在阿溪那张娇弱的脸上。『我笑…』我慢条斯理地开口，『有些人，记性似乎不太好。
』阿溪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顾将军，』我不再看他，只盯着阿溪，
『你带来的这位心上人。』我往前一步，逼近她，声音不大，却足够她听得清楚。
『你还记得吗？』我问她，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五年前，在林家旧宅你是如何声泪俱下，
跪着求我的？』阿溪猛地抬头，眼底的慌乱再也掩饰不住，『你胡说！』『你说你倾慕于我，
宁肯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做个端茶送水的丫头，也胜过为人妾室。』周围一片寂静。
我欣赏着阿溪那张煞白如纸的脸，唇角弯起：『怎么？才五年，妹妹当初的信誓旦旦，
就全都忘了？』顾昭的脸色瞬间铁青，他一脸暴怒的盯住我：『林栖凰，
你若再敢造谣诋毁阿溪，本将军定不饶你。』02和离书拿到得非常顺利。
顾昭似乎是一天也不想与我相处，他一回府便急不可耐的要与我和离。
可能那胡女真的有些手段，顾昭像是话本中被魅惑的君王一般，他不顾府中老人的劝阻，
执意要在和离书上签下名字。顾家老夫人被嬷嬷扶着出来，泪眼婆娑地想拉我的手：『栖凰，
是我顾家对不住你…昭儿他鬼迷心窍…你…』望着前来送别的老夫人，
我心有不舍却避开了她的手。『老夫人保重。』顾昭自幼丧母，父亲又体弱多病早已离去，
顾家子嗣凋零，我替顾昭守家三年，帮他侍奉祖母，打理他凋零的宗族。
用我林家的嫁妆和他的俸禄，撑起了这个门户。如今我自请下堂，别说是顾府老夫人，
就连下人们也红着眼眶跪了一地，泣不成声。我的贴身丫鬟抹着眼泪，
一边收拾细软一边恨声道：『小姐，现在好了，全京城都知道您和离了！
咱们…』『知道才好。』我打断她，声音平静无波，『把这箱子抬出去，动静弄大些。
』马车从顾府侧门驶出，载着我的行李无视满城人的议论，一路往城南去。
我在那里有一处陪嫁的小院，并不起眼。不料马车行至巷口，却猛地一顿。
车帘被人粗暴地掀开，来者竟是顾昭，真是奇怪，他不在家中陪着自己的美娇娘，
反而策马追到了这里。『林栖凰。』顾昭低吼，胸膛剧烈起伏，『你就算要走，
为何临走前还要那般欺辱阿溪？你明知她怀着身孕，受不得气。若是她惊动了胎气，
你担待得起吗！』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与我约定白首不分离的少年将军，
如今却为了另一个女子对我横加指责。街角很快堆积了几个好事者，
在探头探脑的看我们笑话。我轻轻笑了一声。『顾将军。』我走下马车，一步步走近他。
『顾将军真是美人在怀蒙了心，如此是非不分，只怕以后入朝为官可别做了奸臣。
』他僵在原地，似乎没想到我居然敢呛他。我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疲倦。
『再者女子应当自立自强，做人外室便是不耻。如此之人，我就是真的讥讽几句又怎样？
』顾昭怒不可言，啪的一声，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给了我一巴掌。他那一巴掌，掌风凌厉，
急促地擦过我的颊边。我用袖口遮掩住脸上火辣辣的一片，再转回来时，
眼底已逼出屈辱的泪光。我声音看着他暴怒的样子，『顾将军既认定我刻薄恶毒，不容于人，
那便当我是如此吧。』顾昭冷哼一声，像是不愿再多看我一眼，他拂袖转身，
跨上马背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街边看客们一阵唏嘘。我挺直脊背走进小院，
直到门闩落下才放松下来。『小姐。』丫鬟红着眼圈，声音里全是心疼。我抬手止住她的话，
目光快速扫过这处早已安置好的院落，
压低了声音：『让那些底细还未摸清的奴仆都退到二门外去。』『就说我心中郁结，
想独自哭一场，谁也不许来扰。』『是。』丫鬟是个机灵的，她立刻明白了什么，便去安排。
待脚步声远去，我快步走进内室，关上房门，才摊开自己一直紧握的手心。
那张刚才被我藏在信袖间的纸条露了出来，正是顾昭方才打我时给的。03我握着纸条，
手指有些轻微的发抖。不是怕，而是悬了太久的心，终于得到一丝放松。我迅速展开纸条，
上面是顾昭凌厉的字迹。『你身边跟着两个探子，万事谨慎，暂避锋芒。计划有变，
新联络点在南街新开的胭脂铺。』我收起了纸条，将其烧掉。果然。
即便我们当众演了一场将军喜新厌旧，执意要与原配和离的戏，那些人依旧没有完全放心，
仍分出了人手盯着我这个下堂妇。顾昭方才那番作态，不仅是做给街上看，
更是做给那些暗处的眼睛看。可计划生变……我的心沉了下去。
看来朝堂上的情况远比我预想的复杂。我闭上眼，回想起三年前顾昭出征前夜和我的对话。
那时，顾昭握着我的手，眉眼深沉。『栖凰，朝中有人不想让我打赢这一仗，
更不想让我活着回来。』『前方将领的军报屡次遭截，援军粮草迟迟不到。
我此番前去凶险异常。若我侥幸能胜，恐怕归京之日便是他们栽赃陷害顾家之时。
届时顾家必被盯死，你在府中反而危险。』我反握住他冰凉的手，
左腿那处陈年旧伤又在隐隐作痛。说来这伤，还是我曾经骑马时留下的。我虽是女儿身，
却自幼痴迷兵法想像祖辈一样驰骋沙场为国效忠。那年试练，
我却意外被一匹突然发狂的马摔了下来。这一摔，摔断了我的腿，也摔碎了一个女将军梦。
那时顾昭的父亲还在，他替我请遍名医却还是落下了跛脚的毛病。
这件事林家和顾家查了很久，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当时权势滔天的宠臣王有存尚书府中。
却苦于缺少实证，陛下又偏袒王家，最后不了了之。『我明白。』那时的我看着顾昭，
『如果真是朝中的奸臣与西戎勾结在一起，你若得胜归来，他们只怕更恨你。顾家目标太大，
你需要一个不在他们视线之内的人。』『是。』顾昭目光灼灼，『唯有让你离开顾家，
让他们以为你无足轻重，你才可能安全，也有机会去做明面上做不到的事。
』『只是要委屈你，遭受他人的议论。』『议论何惧？』我竟还笑了笑，
『比起林家满门忠烈战死沙场，我这点委屈算什么。只是你要找个什么样的由头，
才能让我合情合理的与你一拍两散？』顾昭沉默了片刻，『看来本将得做一个负心汉了。
』想到此处，我缓缓睁开眼。这一切都按照我们的计划发展。
我虽不知顾昭纸条上的计划有变是指什么？但我万万没想到，他找到的这个外室竟会是阿溪。
阿溪…怎么会是阿溪？我望着窗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似的，竟一阵阵的疼。
顾昭出征前，不是没有想过来日作戏的人选。我当时甚至冷着心肠道：『不必顾虑，
找个本就有所求的女子，许以重利，过后送她远离京城，保她后半生无忧便是。』我原以为，
他至多会找一个无亲无故，在风月场中逢场作戏的女子。可我万万没想到，
他带回来的竟然是我的阿溪。一想到那个许多年前，我拼着命也要护下的人，
现在居然以这种方式回到了我的身边。我的心像是被人用针扎着，
我想着阿溪甚至还是名真正的孕妇，不由的有些恨起了顾昭。
顾昭啊顾昭…你怎么偏偏就找了她？我不由得十分悔恨，
竟同意顾昭用这缺德的方法拉一个无辜女子下水。想起阿溪，我思绪不由自主飘回五年前，
与阿溪初见时，我的左腿还未曾摔坏。04与阿溪初见是在王家举办的赛马会上，
当时王尚书那个肥头大耳的儿子王弼，正在马厩前手拿马鞭戳着一个跪在地上的小丫鬟，
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小贱种，你那窑子里的娘已经死了。本公子把你买回来，
别说是摸你两把，就是把你配给我的马，也是抬举了你。』那丫鬟脸上还有一道红痕，
想必是被抽的。她穿着粗布衣裳，身体瘦得厉害。可任凭王弼怎么辱骂，
都死死咬着唇不哭出声。我当时正好路过挑马，见到此情此景不免看得心头火起，
于是上前一鞭子直接打开了王弼的手。『王公子，欺负一个丫鬟，算什么本事？
』王弼素来与我不和，见我又来搅局，恼羞成怒：『林栖凰，你一个女人逞什么英雄？
』『不过是个不值钱的玩意，本公子乐意怎么玩就怎么玩。你这么喜欢护着她，
干脆让你的老相好讨了去啊。』倒也不用我的“老相好”顾昭帮忙，
彼时我父亲战死沙场的消息刚传来不久，陛下有意安抚我林家。
赛马会上前来观赏的陛下问我有何心愿。我压下心头悲怆，想起在马院里那双惊恐的眼睛，
俯身道：『臣女别无他求，只求陛下将尚书府中的一名婢女赏赐给臣女。』这种小事，
陛下自然是允了。我将阿溪带回了家。她跪在我面前，头磕得通红，
她眼泪止不住地流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不敢置信这天下竟会有人救她。她说：『小姐，
奴婢自幼没有爹娘，今日小姐救了我，我的命便是小姐给的。还请小姐给奴婢取个名字。
』再后来我给她取名阿溪，林家失去了父亲这个顶梁柱，我又成了跛子，门庭也渐渐冷落。
家中变故丛生，母亲也忧思成疾随父亲而去。我再无力顾他，仔细思量后，
便给了阿溪足够的银钱，让她回到故乡，安稳的度过余生。自此，一别两宽，再无音讯。
我原以为，她早已在某处嫁人生子，过着平静的日子。却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
她竟怀着身孕，成了我夫君的外室，还对我语出挑衅，逼我下堂。物是人非，莫过于此。
南街新开那家的胭脂铺这几日风头正劲，据说是用西域的香料改进了方子，
涂在脸上色泽红润，香气持久，引得京中贵女们趋之若鹜。我跛着脚，戴着帷帽，
混在几位夫人身后进了铺子。这间铺面不大，却极精致，我装作随意地看着柜台，
却在等着与我交接的人。按照安排，那人应该守在胭脂铺与我借机碰头才是。掌柜眼神微动，
不着痕迹地冲我点点头，转身去取货架高处的锦盒，低声道：『夫人稍候，
我去内库挑几样好货来给你。』我耐心等着，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
顾昭约定的联络点就是这里，时间一点点过去，他该到了才是呀。终于门帘掀动，
前来的却不是顾昭。而是一个穿着桃红色百蝶穿花裙，腹部隆起的熟悉身影。
那人被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正是阿溪。她一眼就看到了我，柳眉立刻挑了起来，
声音又娇又锐，瞬间吸引了铺子里所有女客的注意：『哟，我当是谁呢？
这不是顾将军府上那位…哦，瞧我这记性，已经不是顾夫人了。』『怎么，
林大小姐如今也来得起这种地方买胭脂了？没了将军倚仗，以后该省着点花了。
』人人都爱听些辛密的八卦，阿溪这话让铺内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我聚焦而来，
带着各种好奇，兴奋的打量着。我帷帽下的脸瞬间冷了下去，握了握袖中的手，『我来何处，
买何物，与你何干？』『怎么无关？』阿溪扶着腰上前一步，声音更大，生怕别人听不见。
『你方才是不是让掌柜给你挑好货去了？怎么，下堂了还不安分，
还想着勾引别人的夫君不成？』『你放肆！』我有些气极，猛地抬手欲指向她，
却因动作太大，不小心带落了一盒桌上的胭脂。『啊！』阿溪惊叫一声，
她装作被我的动作冲撞到，脚下踉跄着竟直直朝我扑来。我下意识去扶，
她却就势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整个人都与我扭缠在一起。
还不断尖叫着：『你推我！你竟敢推我！我的孩子！』我气笑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好你个小丫头，当年你被人欺负的时候不见这么泼辣，对我倒用上了。』我说。
05我们两人失去平衡，在一片惊呼声中一起摔倒在地，滚作一团。我们衣裙纠缠，
发髻散乱，胭脂水粉更是撒了一地，狼狈不堪。周围的贵女们久在后宅，
第一次见到这种搏斗场面，自然是吓得连连后退，却又忍不住伸着头看。『哎呀！打起来了！
』『快别打了！顾将军这位新夫人还怀着身子呢！』『这林氏也太善妒了，
都和离了还来寻衅…』混乱中，我听到有人压低声音议论。『听说将军在西域伤得极重，
昏迷不醒时都是这位阿溪姑娘衣不解带地照顾，这才…唉，也是患难见真情，
有了骨肉…』我心中猛地一揪，顾昭重伤？他怎么不告诉我？还未等我细想，
压在我身上的阿溪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啊，我的肚子！好痛！血，有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