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个捞尸人,也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魔头。十八年来,他结了四十八次阴亲,
娶了四十八个纸人新娘,每一个对应的女人都在七天内暴毙,连我娘都没能幸免。今天,
他扎好了第四十九个纸人,眉眼竟像极了我的发小陈招娣。他笑着说,
是陈家收了五万块彩礼,自愿把女儿卖给他。而我,亲眼看着他提笔,
在黄纸上写下了她的死期。1我冲出家门,直奔陈招娣家。潮河镇不大,谁家有点事,
不出半天就能传遍。陈家弟弟前些日子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腿断了,这事我是知道的。
我没想到,治腿的代价,是陈招娣的命。我在村口那棵大槐树下堵住她,她正低着头,
手里攥着一张医院的缴费单,眼圈红红的。昔日的校花,如今脸上全是愁苦。招娣,
我喊她,别犯傻,那五万块钱退回去!你不能嫁给我爹!陈招娣看到我,先是一愣,
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倔强和冷漠,像是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刺。姜生,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管不着。我管不着?我气得发笑,那是阴亲!是拿命换的!我爹前头那四十八个,
哪个活过头七了?你上过大学,你不信这些?你就是不信,你就眼睁睁看着他给你定下死期?
陈招告向后退了一步,像看一个疯子。什么死期?你爹说了,只要过了门,
他就会替我弟弟做法祈福,我弟弟的腿就能好。这是我们潮河镇的规矩,
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福报!福报?拿自己的命去换?我拽住她的胳膊,
几乎是在吼:你醒醒!我爹会杀了你!就在你过门后的第七天!为了你那不成器的弟弟,
你就要把自己的命扔进黄河里喂王八?啪!一个耳光,清脆响亮。陈招娣打的。
她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咬牙切齿:姜生,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侮辱我弟!我没有!
那钱是我自愿要的!亲是我自愿结的!我告诉你,就算死,我也认了!
只要我弟能站起来,我给他铺路,值!她用力甩开我的手,眼神冰冷得像冬天的河面。
你再来烦我,我就去告诉你爹,说你搅他好事。到时候,他打断你的腿,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她说完,转身就跑,像是躲避瘟疫。我站在原地,脸上火辣辣地疼。
心口也一样。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迷信了,是有人拿一套歪理邪说,
在逼一个走投无路的女孩拿命换钱。而这个镇子,所有的人,都是帮凶。2当晚,
我等姜半阳睡死过去,又溜进了他那间扎纸人的屋子。月光从窗户缝里挤进来,
照得满屋子的纸人纸马,都像活了一样。一股发霉的潮气和烧纸的味道,熏得人头晕。
我知道那张写着生辰八字的黄纸,就是所谓的婚书,也是我爹的杀人预告。
只要我能找到它,就能证明陈招娣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我不敢开灯,摸着黑,
在他那张破旧的供桌下面翻找。抽屉里,香炉底下,都没有。最后,
我的手摸到了供桌上那个积了灰的灵牌。那是我娘的牌位。牌位后面,
贴着一个小小的桃木盒子。我心跳得厉害,轻轻取下盒子,打开。里面不是一张纸,
而是一沓。最上面那张,崭新的黄麻纸,朱砂写的字,正是陈招娣的名字,
还有她的生辰八字,一个没差。名字后面,用更小的字写着一个日期。八月十四,午时。
正好是七天之后。这就是她的死期!我捏着那张纸,手指都在发抖,我又往下翻,一张,
两张......足足四十八张!全是过去那些死掉的女人的生辰八字和她们的死期!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这是铁证如山。只要我把这些东西拿出去,拿到镇上的派出所,
我爹就算再有本事,也得伏法!我把那沓黄纸塞进口袋,转身就要走。突然,
最后一张泛黄的纸,从桃木盒子里滑了出来,飘落在地。我捡起来。
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但那个名字,我死都不会认错。那是我娘的名字。后面的日期,
是我刚满周岁的那一天。一瞬间,我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
原来......我娘也是这么死的。她不是病死的。她是被我的亲生父亲,
用一场荒唐的阴亲,给祭了黄河。3我一夜没睡,天蒙蒙亮就冲出了门。
我没去找陈招娣,我知道她已经被洗脑了,我说什么都没用。我揣着那四十九张催命符,
直奔镇上的派出所。潮河镇小,派出所就俩人,所长姓王,看着快退休了,另一个小警员,
新来的,我都认识。我把那沓黄纸拍在桌子上。王所长,我要报案,我爹姜半阳,
是个杀人犯!他杀了四十九个女人,包括我妈!王所长正喝着豆浆,被我吓了一跳,
豆浆洒了一裤子。他皱着眉头拿起那沓黄纸,看了一眼,又递给旁边的小警员。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里不是震惊,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怜悯?小姜啊,
王所长重新端起豆浆杯,吹了吹气,别跟你爹闹脾气了,大早上的,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这就是证据!我指着那些纸,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日期,
都对应着一个死人!现在,他还要杀陈招娣!那小警员把黄纸推了回来,
脸上带着点不耐烦:姜生,这就是几张写了生辰八字的黄纸,能证明什么?再说,
那些女人的死亡报告我们都看过,有得癌症的,有突发心脏病的,都是正常死亡,
你别在这搞封建迷信。我愣住了,他们不信。他们怎么能不信?!那陈招娣呢?
她活得好好的!我爹已经在黄纸上写下了她的死期!王所长放下杯子,
叹了口气:陈家的事,我们知道。人家是你情我愿,镇里还给做了见证,算是周济困难户,
是好事。小姜,你是不是看上陈家闺女了,看她要嫁给你爹,心里不舒坦?我百口莫辩。
王所长,我求求你们,去查一查,去救救她,真的会死人的!够了!
王所长一拍桌子,赶紧回家去!再胡闹,我给你爹打电话,让他来领人!我知道没用了。
他们和村里人一样,都是帮凶。我攥着那沓黄纸,像是攥着一团烫手的炭火,
失魂落魄地走出派出所。刚到门口,就撞见了来镇上买菜的陈招娣。还有陪着她的,
我们村的村长。村长一看见我手里的黄纸,脸色就变了。姜生!你拿着那东西干嘛?
快给你爹放回去!陈招娣也看见了,她的表情更奇怪,有恐惧,但更多的是愤怒。姜生!
你偷我婚书干嘛!你想害死我弟是不是!她像疯了一样扑过来抢我手里的黄纸,
我死死护住。村长上来拉偏架,嘴里还在骂:你这个不孝子!老姜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人家招娣自愿为你家守河,那是积德行善,你在这搅和什么!什么叫为我家守河?
什么积德行善?他们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我知道,今天这黄纸我不能松手。
陈招娣见抢不过,突然往地上一坐,开始嚎啕大哭。乡亲们快来看啊!姜生非礼我啊!
他不让我嫁人,他要毁我清白啊!菜市场的街上,人来人往,一下子就围了上来。
指指点点。这不是老姜家的那个儿子吗?怎么逼他未来的小后妈呢?啧啧,
真是禽兽啊。村长更是火上浇油:大家评评理,老姜为我们镇守着黄河口,
几十年没出过事,如今他儿子就这么闹,是想让我们潮河镇不得安宁吗!
派出所的王所长和小警员也闻声出来了。王所长看着这闹剧,对着我摇了摇头。小姜,
把东西还给人家吧。最后,我手里的黄纸还是被村长夺了过去,
恭恭敬敬地交到了陈招娣手上。陈招娣捏着那沓黄纸,像捧着圣旨,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像个小丑,被所有人围观、唾弃。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4我被我爹关起来了。
他回来后,什么都没问,直接把我拖进了后院的柴房。他手上拿着一条手指粗的竹鞭,
是我爷爷留下的,专门用来管教不孝子孙。姜生,他声音很平静,
却比任何时候都让我恐惧,黄河有黄河的规矩,我们姜家有我们姜家的规斥。你今天,
破了规矩。我梗着脖子:我没错!你杀人,你还怕别人说?
我娘是不是也是被你这么害死的!这句话,像是一根针,扎破了他平静的假象。
他眼睛瞬间红了,手里的竹鞭呼的一声就抽在我背上。疼,钻心刺骨的疼。你娘,
是自愿的!她是为了保住你!他怒吼着,手里的鞭子像雨点一样落下来。我咬着牙,
一声不吭。什么叫为了保住我?我有什么灾,需要我娘用命去换?他打累了,
把鞭子扔在地上,从外面锁上了柴房的门。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
什么时候再出来。招娣的阴亲,你耽误不起,我也耽误不起。我在黑暗潮湿的柴房里,
被关了整整六天。每天有人从门缝里塞进来一碗稀粥,一个馒头。我听着外面的动静。
我听到吹吹打打的声音,是村里人抬着那个纸人新娘,吹着唢呐,绕着镇子游街。
我听到姜半阳在院子里跟村长喝酒,说一切顺利。
我还听到陈招娣的弟弟在村里广播里念感谢信,感谢姜半阳大伯,感谢全镇乡亲,
说他的手术很成功。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我。还有即将死去的陈招娣。第七天到了。
黄纸上写的死期,八月十四,午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用尽全身力气去撞那扇破木门,
哐!哐!哐!,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不能让她死。如果我救不了她,
那我今天所受的这一切,都成了一个笑话。终于,在不知道撞了多少下之后,
木门被我撞开了一条缝。我浑身是伤,狼狈地挤了出去。外面阳光刺眼。已经是上午了,
离午时不到一个钟头。我发了疯一样往黄河边跑。我知道那个地方,
是我们镇上以前祭河的古渡口。所有阴亲的最后一步,都会在那里完成。烧掉纸人,
送新娘上路。5黄河古渡口,围满了人。整个潮河镇的人,几乎都来了。
他们不像是在参加一个会死人的仪式,反倒像是在过节。姜半阳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衫,
站在最前面,手里拿着一个罗盘,嘴里念念有词。在他面前的河滩上,那个穿着嫁衣的纸人,
被绑在一个木架上,底下堆满了干柴。我没有看到陈招娣。我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已经晚了?我扒开人群,疯了似的往里冲:住手!都住手!
所有人都回头看我,脸上带着嫌恶和不解。村长带头拦住我:姜生!你还想干什么!
今天是大日子,别逼我们对你不客气!我死死盯着我爹。姜半阳!你收手吧!
陈招娣人呢?我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念着他的咒。旁边有人嗤笑:这孩子傻了吧?
招娣在家好好准备上大学的东西呢,谁说她会死?什么?陈招娣在家?
那我爹这做的是什么?就在我发愣的一瞬间,我爹猛地睁开眼,大喝一声:时辰到!
他将手里的火把,扔向了柴堆。轰!大火瞬间吞噬了那个纸人新娘。纸做的嫁衣,纸做的脸,
在火光中扭曲,融化,最后化为一缕黑烟。也就在那一刻,所有围观的村民,
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朝着燃烧的纸人,朝着滔滔的黄河水,磕头。嘴里还念念有词。
多谢新娘子,保我潮河风调雨顺!多谢姜爷,替我们挡灾啊!我站在那里,
像个局外人,浑身冰冷。什么叫挡灾?什么叫保佑风调雨顺?他们到底在拜什么?火光熄灭,
只剩一地灰烬。姜半阳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脸上露出了疲惫。他转过身,
看到了我,眉头皱了起来。也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那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是陈招娣她妈。死人了!我家乐乐……我家乐乐他断气了啊!
人群嗡的一下炸开了锅。乐乐,是陈招娣的弟弟!那个刚刚做完接骨手术的弟弟!
怎么会?!我猛地回头看向我爹姜半阳,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
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我瞬间明白了什么。什么拿命换福报,什么结阴亲。
全都是骗人的!这根本就不是在给陈招娣弟弟祈福!这是替命!用陈招娣弟弟的命,
换我们整个潮河镇另一件东西!6我冲到陈招娣家的时候,她家已经围满了人。
陈家弟弟躺在床上,脸色铁青,身体都凉了。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一个大小伙子,
现在成了一具尸体。陈招娣跪在床边,整个人都傻了,眼泪都哭干了,
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她弟弟。她妈在一旁哭得死去活来,一边哭一边捶打陈招娣。都怪你!
是你克死了你弟弟!我就说那姜半阳不是好东西,你非要信!五万块,
把我们家乐乐的命给换走了啊!原来,她妈也并不信。只是五万块的诱惑太大了,
大到让她愿意赌一把。赌输了,就全是别人的错。我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无比荒诞。这时候,
我爹姜半阳和村长也赶到了。村里人一见他们,立刻让开一条道,眼神里全是敬畏。
姜半阳看都没看床上的尸体,而是走到了陈招娣面前。招娣,你是个好孩子。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放在陈招娣手里,这里是十万块,拿着,去上你的大学。
你弟弟的后事,村里会给你办的风风光光。又是钱。一条人命,十五万。
陈招娣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像是有火在烧,她抓起那个钱袋,用尽全力砸在我爹的脸上。
滚!我不要你的脏钱!你这个骗子!杀人犯!钱袋破了,红色的钞票散落一地。
姜半阳也不生气,他抹了把脸,叹了口气。这不是骗,这是交易。我早就跟你说了,
黄河要一个人,总要有人下去陪它。是你选了你弟弟。什么黄河要人?我冲上去质问,
你把话说清楚!姜半阳终于正眼看我了。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
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悲凉。你真想知道?我必须知道!他点了点头,
环视了一圈屋里的人。村长,村里的老人,他们脸上都露出了同样的表情。是我们潮河镇,
对不起你们姜家。村长突然开口,声音沙哑。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他朝着我爹,
缓缓地跪了下去。接着,屋里所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一个接一个,全都跪下了。我彻底懵了。
我们潮河镇,是在黄河底下的一条怨龙的龙眼上。我爹缓缓开口,
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条龙,每隔二十年就要醒一次,一醒,就要发大水,
就要吞人。唯一的法子,就是用一个八字纯阴的人,献祭给它,才能换来二十年的安宁。
而我,他指了指自己,姜家的男人,就是世世代代替这条怨龙找祭品的人。
我如遭雷击。怪不得那些女人必须暴毙,怪不得她们的家人不敢追究,
怪不得全村人都像是疯了一样维护我爹。因为她们的死,换来了所有人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