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清晨六点的训练馆,空气还带着未散的凉意,橡胶跑道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露水。苏绵绵站在起跑线上,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重——昨晚加训到深夜,肌肉的酸痛还没缓解,今早天不亮就被夜琛的消息叫到训练馆,连口热粥都没来得及喝。
“昨晚的比赛成绩,你自己清楚。”夜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计时器,屏幕的光映在他冷白的脸上,更显疏离,“11秒8,比清清去年参加同一场比赛慢了0.3秒。这个成绩,你也好意思拿冠军?”
苏绵绵的肩膀猛地一缩。她知道自己慢了,可她已经拼尽全力模仿苏清清的跑法,甚至在冲刺时刻意压慢了速度,就怕太突出自己的节奏。可在夜琛眼里,这0.3秒的差距,还是成了“不够格”的证据。
“我……我下次会更快的。”她小声辩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下次?”夜琛冷笑一声,走上前,计时器“啪”地拍在她面前的跑道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现在就练,直到你能跑到11秒5以内,否则今天别想走。”
11秒5——那是苏清清的最好成绩,也是夜琛给她定下的“及格线”。苏绵绵的心脏沉了下去,她抬起头,看着夜琛冰冷的眼神,想说“我做不到”,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跟他讨价还价,只会换来更重的惩罚。
“我知道了。”她弯腰捡起计时器,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金属外壳,像触碰到夜琛的态度,没有一丝温度。
夜琛没再说话,转身走到看台边,靠在栏杆上,拿出手机,像是在处理工作,又像是在冷眼旁观她的“赎罪”。
苏绵绵深吸一口气,走到起跑线上,蹲下身子。露水沾湿了她的训练裤,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渗进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调整呼吸,回想着苏清清跑11秒5时的节奏——起跑快0.5秒,弯道加速更猛,摆臂幅度更大。
“跑!”
她在心里给自己发令,猛地蹬地冲了出去。风在耳边呼啸,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肌肉的酸痛在蔓延,每一次摆臂都像在撕扯韧带,每一次蹬地都让膝盖发疼。可她不敢停,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跑道,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到11秒5,不然今天别想休息。
第一组,12秒1;第二组,12秒0;第三组,11秒9……
她一遍又一遍地跑,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模糊了视线,滴在跑道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训练服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形。周围的队员陆续来训练,看到她在反复跑100米,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没人敢上前搭话——谁都知道,夜教练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想撞枪口。
到了第七组,苏绵绵刚冲过终点线,就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差点栽倒在跑道上。她扶着旁边的栏架,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像要炸开一样。喉咙里满是铁锈味,连咽口水都觉得疼。
“11秒7,还是慢。”夜琛的声音准时响起,没有丝毫同情,“休息五分钟,继续。”
苏绵绵靠在栏架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是不累,不是不想停,可她不能——她怕夜琛生气,怕失去这个替姐姐赚钱治病的机会,更怕自己一旦停下,就再也没力气站起来。
五分钟很快就过了。夜琛的声音再次传来:“时间到,开始。”
苏绵绵咬着牙,直起身子,再次走到起跑线上。这一次,她刚跑出去两步,膝盖就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有根针在扎——旧伤又犯了。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只能放慢速度,一瘸一拐地冲过终点线。
计时器显示:12秒3。
“废物!”夜琛的怒吼突然响起,他猛地从看台上下来,快步走到她面前,眼神里满是怒火,“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清清当年为了练到11秒5,连续加训三天三夜,你才练了一早上就不行了?”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苏绵绵的心上,让她瞬间红了眼眶。她抬起头,看着夜琛暴怒的脸,突然觉得无比委屈:“我不是废物!我已经跑了七组了,我的膝盖很疼……”
“疼?”夜琛打断她,手指戳在她的膝盖上,力道重得让她倒抽一口冷气,“这点疼算什么?运动员哪有不受伤的?清清当年膝盖积液,还坚持训练,你这点伤就想偷懒?”
苏绵绵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夜琛心里只有苏清清,可他为什么连一丝一毫的体谅都不肯给她?她也是人,也会累,也会疼,不是只会模仿的木偶。
“我没有偷懒……”她哽咽着,声音里满是委屈,“我真的跑不动了……”
夜琛的眼神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哭。他的手指还停在她的膝盖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腿在微微颤抖。他皱了皱眉,收回手,语气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暴怒:“再跑最后两组,要是还达不到,今天就到这。”
苏绵绵擦干眼泪,点了点头。她知道,这已经是夜琛最大的“让步”了。
最后两组,她拼尽了全身力气。膝盖的疼痛越来越烈,她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冲过终点线时,计时器显示11秒6——还是没到11秒5,却比之前快了0.1秒。
她再也撑不住,瘫坐在跑道上,大口地喘着气,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流。
夜琛走过来,蹲下身,拿起计时器看了一眼,没说话。训练馆里很安静,只有苏绵绵的喘息声和远处队员训练的脚步声。苏绵绵低着头,不敢看他,怕他又说出“废物”之类的话。
就在她以为会迎来新的惩罚时,一瓶水突然扔到她怀里。
她愣住了,抬起头,看到夜琛已经站起身,背对着她,双手插在裤兜里,声音闷闷的:“先喝点水,休息十分钟,等下练跨栏。”
苏绵绵抱着怀里的矿泉水,瓶身还带着一丝凉意,却烫得她手心发麻。这是夜琛第一次在惩罚她之后,主动给她递水——以前不管她练得多累,他只会冷冰冰地扔给她一句“继续”,从不会有这样的“关心”。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水流过喉咙,缓解了灼热的痛感,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她看着夜琛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困惑:他到底在想什么?是因为她今天比昨天快了0.2秒,所以稍微“满意”了一点?还是因为她刚才哭了,所以稍微“心软”了一点?
可不管是哪一种,这份“关心”,应该也是给“苏清清”的吧?如果她不是替身,他会不会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跟她说?
十分钟很快就过了。夜琛转过身,看到她还坐在地上,眉头皱了皱:“还愣着干什么?跨栏架已经给你摆好了,难道还要我请你过去?”
苏绵绵慌忙站起身,把矿泉水瓶捏在手里,快步朝跨栏区走去。瓶里的水晃荡着,像她此刻的心情,混乱又矛盾。
跨栏训练比短跑更累。她的膝盖还在疼,每跨过一个栏架,都要忍受刺骨的疼痛。夜琛站在旁边,没再像之前那样厉声呵斥,只是偶尔会说一句“重心再低一点摆臂别太僵”,语气里的严苛少了几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耐心。
训练一直持续到中午十二点。苏绵绵再也撑不住,直接坐在跑道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夜琛走过来,看了看她的膝盖,又看了看她手里快空了的矿泉水瓶,沉默了几秒,突然说:“下午不用来了,回去休息。”
苏绵绵猛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她替苏清清训练以来,夜琛第一次主动让她休息,不是因为她达到了标准,而是因为她累得站不起来了。
“怎么?不想休息?”夜琛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却没了之前的戾气。
“没有!我想休息!”苏绵绵赶紧摇头,生怕他反悔。她撑着栏杆站起来,腿还是软的,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走到训练馆门口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夜琛还站在跨栏区,手里拿着她刚才掉在地上的计时器,目光落在她离开的方向,眼神复杂,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苏绵绵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赶紧转过头,加快脚步走出训练馆,生怕自己再看一眼,就会生出不该有的期待。
回到宿舍,她把自己摔在床上,膝盖的疼痛还在蔓延,可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暖意——那瓶水,那句“回去休息”,像两颗小石子,投进她平静无波的心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她知道,夜琛对她的“好”,很可能只是因为她是“苏清清”的替身,是因为她还能替苏清清训练、比赛。可她还是忍不住贪恋这份意外的温暖,忍不住猜测:他是不是有那么一瞬间,看到的是苏绵绵,而不是苏清清的影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拿出手机,看着妈妈发来的消息——“清清的手术费又凑够了一部分,医生说再等两个月就能安排手术了”。
“苏绵绵,别想多了。”她对着天花板小声说,“你只是个替身,等姐姐病好了,你就该离开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训练馆里的夜琛,正拿着那个空了的矿泉水瓶,指腹反复摩挲着瓶身上的指纹——那是苏绵绵的指纹,纤细、柔软,和苏清清的截然不同。他看着跨栏区的跑道,想起刚才她一瘸一拐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闷又慌。
“只是个替身……”他低声自语,却怎么也忽略掉刚才看到她哭时,心里那一丝莫名的烦躁。他把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转身离开训练馆,却没发现,自己的脚步,比平时慢了几分,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
而宿舍里的苏绵绵,还在为那句“回去休息”而心跳不止。她不知道,这份矛盾的“奖赏”与“惩罚”,只是夜琛复杂心思的开始。往后的日子里,他会用更多矛盾的行为,把她拉进更深的漩涡,让她在“替身”的身份里,越来越难分辨,自己对他的感情,到底是感激,是恐惧,还是早已悄然变质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