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慎出车祸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签一份合同。
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划出一道小小的墨点。
对面的王总一脸关切:“江总,怎么了?”
我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把名字签完,力道不大不小,字迹锋利得像我这个人。
“没什么,听到一个好消息,手抖了一下。”
王总愣了愣,随即也笑了,大概以为我在说我们合作的事。
合同签完,我回到办公室,助理小陈跟了进来,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和担忧。
“江总,是真的!陆慎连人带车从高架上翻下去了,现在正在市一院抢救,听说……挺严重的。”
我靠在老板椅上,转了半圈,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我和陆慎,从大学辩论赛到后来商场上,斗了快十年。他就像我人生路上的一个固定坐标,我熬夜做方案的时候会想,陆慎那个狗东西肯定也没睡;我拿下大单的时候会想,陆慎现在肯定气得在摔杯子。
现在,这个坐标可能要没了。
我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高兴?好像有那么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江总,我们下午和盛华的会……”
“取消。”我站起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风衣,“备车,去医院。”
小陈一脸“你疯了”的表情看着我。
“我们……去看他?江总,这不合适吧?全公司都知道你俩……”
“我是去看看他死了没有。”我面无表情地说,“要是没死,我就祝他早日康复,顺便看看能不能把他气死。”
当然,这是气话。我只是想去亲眼确认一下,这个压了我一头的死对头,是不是真的倒下了。
医院里一股消毒水味儿。
VIP病房门口,陆慎的助理陈舟拦住了我,眼圈红红的,看我的眼神像在看阶级敌人。
“江总,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我来探望病人。”我把手里临时买的果篮递过去,“人之常情。”
陈舟没接,我们俩在门口僵持着,像两只好斗的公鸡。
就在这时,病房里传来一阵响动,接着是护士的惊呼声。
陈舟脸色一变,顾不上我,推门就冲了进去。我跟在他后面,也走了进去。
病床上,陆慎已经醒了。
他头上缠着纱布,脸色白得像纸,正挣扎着要坐起来,眼睛里一片茫然和惊恐。
“陆总,你醒了!你别动,医生!医生!”陈舟扑过去按住他。
陆慎的目光越过陈舟,直直地落在了我身上。
那一瞬间,他那双总是充满了算计和锐气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种……小狗看到主人的那种,濡湿的,依赖的,还有满满的委屈。
我被他看得有点发毛。
他一把推开陈舟,踉踉跄跄地从床上下来,鞋都没穿,光着脚就朝我走过来。
“老婆……”
他一开口,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我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走到我面前,个子很高,投下的阴影把我整个人都罩住了。然后,他伸出那只还在打着吊瓶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
“老婆,你去哪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醒来看不到你,我好害怕。”
我低头看了看被他抓住的手,又抬头看了看他那张写满“委屈”和“深情”的脸,大脑直接宕机。
陈舟和护士也石化在了原地。
“那个……陆先生,”我试图抽出自己的手,但没成功,“你是不是……撞到脑子了?”
他抓得更紧了,好像生怕我跑了。
“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我的额头,动作亲密得让人头皮发麻,“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这个项目忙完,就带孩子去马尔代夫。你忘了吗?”
孩子?还马尔代夫?
我看着他,感觉自己像在看一个外星人。
“陆慎,”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你看清楚,我是江池。”
那个把你上个季度的项目搅黄了的江池。
那个在招标会上让你下不来台的江池。
你的死对头,江池。
他愣愣地看着我,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点水汽。
“我知道啊,你就是江池,”他说得理所当然,“我的老婆,江池。”
说完,他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从床头柜上摸过自己的手机,手指划拉了几下,然后把屏幕举到我面前。
“你看,这是我们上个月结婚纪念日拍的。你还说我拍照技术不好,把你拍胖了。”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合照。
背景是落日下的海滩,陆慎从背后抱着我,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笑得一脸灿t烂。而照片里的“我”,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靠在他怀里,脸上是我自己都陌生的、温柔的笑容。
照片清晰得可怕,没有半点PS的痕迹。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足足有一分钟。
照片里的光影、角度、甚至我头发丝的弧度,都真实得不像话。可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上个月的结婚纪念日……哦,我没有结婚纪念日。上个月,我正在欧洲,为了狙击陆慎的一个海外并购案,忙得脚不沾地。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陆慎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像一只摇着尾巴等待主人表扬的大金毛。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照片……是P的。”***巴巴地说,但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
“P的?”陆慎的眉头皱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怎么可能,你忘了吗,拍完这张照片,你还亲了我一下,说我是你最好的礼物。”
他说得那么认真,那么详细,就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我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总,你……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旁边的陈舟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恢复过来,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陆慎瞥了他一眼,眼神很陌生,带着一丝不悦。
“你是谁?我助理不是小李吗?”
陈舟的脸瞬间白了。
医生很快赶了过来,给陆慎做了一系列检查。我被“请”到了病房外面的走廊上。
陈舟也跟着出来了,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医生怎么说?”我问他。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得像在看一个……拐走了他家老板的狐狸精。
“医生说,陆总脑部有血块,压迫了记忆神经。他……失忆了。”
“失忆?”
“选择性失忆。他忘记了很多事,很多人,但是……”陈舟顿了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的记忆好像……出现了一些偏差。他把一些不存在的事情,当成了真的。”
比如,我是他老婆。
我靠在墙上,感觉有点头晕。
“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我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问。
陈舟摇摇头,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陆总的手机是他贴身的东西,没人能动。而且……那照片我刚才也看了,真的……太真了。”
我们俩相对无言,气氛尴尬又诡异。
过了一会儿,医生从病房里出来了。
“谁是病人的……妻子?”医生问道。
陈舟下意识地看向我。
我头皮一炸,赶紧摆手:“我不是!”
医生推了推眼镜,用一种“我都懂”的眼神看着我:“病人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一直吵着要见你。他的记忆出现了混乱,目前最好不要强行纠正他,顺着他,让他保持情绪稳定,有助于恢复。”
顺着他?
让我承认我是他老婆?
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正想拒绝,陆慎的病房门突然被拉开了。
他站在门口,没穿鞋,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看着我,眼圈又是红红的。
“老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他声音小小的,充满了不安。
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
“我没有。”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好像松了口气,朝我伸出手。
“那你过来。”
我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眼神一点点暗了下去,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江总……”陈舟在我旁边小声说,“医生说……不能***他。”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江池,你是个成熟的商人,要以大局为重。陆慎现在是个脑子坏掉的疯子,跟一个疯子计较什么。
我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他立刻抓住我的手,紧紧的,好像生怕我再跑掉。
“我们回家,好不好?”他看着我,小声说,“我不想待在医院里。我想回家。龙龙和凤凤还在家等我们呢。”
龙龙?凤凤?
这又是什么鬼?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又把手机解锁,翻出一张照片给我看。
照片里,是两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孩子,一男一女,长得一模一样,穿着可爱的兄妹装。两个小家伙都长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笑起来嘴角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最要命的是,那两个孩子的脸,简直就是我的翻版。
如果说刚才那张合照只是让我震惊,那这张照片,就直接把我的天灵盖给掀了。
我死死地盯着照片里的两个萌宝,又看了看陆慎那张写满“我们是幸福的一家四口”的脸。
我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这个世界,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给我刷新了版本?
还是说,陆慎这个狗东西,为了在商业上打败我,已经开始使用这种玄幻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