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蛰老槐树的影子在土墙上拉得老长,林秀芳蹲在井台边搓洗尿布,
指甲缝里渗着冻裂的血痕。石磨盘上的广播突然响起,
村支书沙哑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各家各户注意,超生罚款今天下午三点到村委交齐,
逾期要搬电视..."尿布啪嗒掉进木盆,秀芳慌忙用围裙擦手。灶房里传来婆婆的咳嗽声,
夹杂着对孙女的斥骂:"小满你个赔钱货,又把盐罐打翻了!"秀芳快步穿过院子,
门槛上的冰棱刮破了她补丁摞补丁的棉袄。去年建军寄回的羽绒服还锁在陪嫁木箱里,
她舍不得穿,要留着过年走亲戚撑门面。堂屋八仙桌上摊着皱巴巴的罚款单,
数字像条吐信的毒蛇。
三个孩子的学费、公公的药费、地里的化肥钱...秀芳攥着粗糙的票据,
指甲在"3800元"上抠出月牙形的凹痕。"秀芳!"婆婆端着笤帚闯进来,"你哑巴啦?
隔壁王婶说她儿子在城里当保安,一个月能挣四千块!""妈,
建军跑长途辛苦...""辛苦个屁!"婆婆把笤帚摔在地上,"隔壁二蛋媳妇又怀上了,
人家公婆给买了金镯子。你倒好,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秀芳攥紧围裙,
喉咙像塞着棉絮。结婚七年,她生了两女一男,老三还在襁褓里。村计生委说她违反政策,
要罚掉全家半年的口粮钱。"要我说就该把小崽子送人!"婆婆突然提高嗓门,
"反正你也养不起...""妈!"秀芳猛地站起来,板凳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小满才七岁,柱子刚断奶...""吵什么吵!"院门被踹开,
丈夫张建军裹着一身酒气闯进来,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信封。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屋里,
突然扬起手:"看这是什么!"钞票哗啦啦撒在桌上,
有几张飘落在秀芳沾着尿布渍的布鞋边。她弯腰去捡,指尖触到建军磨破的裤脚,
闻到淡淡的香水味——不是家里用的六神花露水,是城里女人才用的茉莉香。"建军,
你...""老子跑了三趟山西!"建军抓起茶壶猛灌,水珠顺着胡须滴在罚款单上,
"够交罚款了吧?剩下的给咱娘扯身新衣裳。"婆婆眉开眼笑地数钱,
秀芳却盯着丈夫后颈的指甲印。那道月牙形的红痕,和去年腊月他说车坏在半路时一模一样。
傍晚,秀芳抱着老三在槐树下喂奶。月光透过枝桠照在她消瘦的脸上,
恍惚看见二十岁那年的自己。那时她在东莞电子厂打工,车间主任说她手巧,
要提拔她当质检组长..."妈,"小满拽着她衣角,
"同学说我是黑户..."秀芳心口一紧,把女儿冰凉的小手捂在掌心。
去年给老三办出生证明时,计生委的小刘阴阳怪气地说:"林秀芳,你这肚皮比母猪还能生。
""小满乖,"她亲了亲女儿冻得通红的脸颊,"等明年春天,妈带你去县城买花裙子。
"半夜,秀芳听见东厢房传来动静。
建军压低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我明早去镇上给你打钱...嗯,
这次是真的..."她摸黑穿上衣服,看见丈夫蹲在猪圈旁打电话。月光照亮他后颈的红痕,
这次变成了并排的两道。回到炕上,秀芳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
歪歪扭扭写着:"2003年3月5日,秀芳的初中毕业证被锁进木箱。
"窗外传来老槐树的叹息,秀芳把脸埋进补丁被单。泪水浸湿的地方,晕开一朵小小的梅花。
第二章 谷雨老槐树在谷雨这天抽了新芽,嫩绿的枝桠扫过秀芳糊着报纸的窗棂。
她蹲在灶房熬玉米糊,听见院外传来汽车的轰鸣。"秀芳!"婆婆举着笤帚冲进来,
"快去看看,村头翻了辆车!"秀芳跟着人群跑到村口,
看见一辆白色轿车歪在 ditch 里,挡风玻璃裂成蛛网。
副驾驶座上的女人额角淌着血,手里还攥着个公文包。"让开让开!"村支书扒开人群,
"这是县扶贫办的陈主任!"秀芳挤进圈子,看见女人苍白的脸。
她突然想起东莞电子厂的医务室,那个总是给她润喉糖的女医生。"我来!
"她扯开围裙按在女人伤口上,"支书叔,快叫赤脚医生!"陈主任在秀芳家昏睡了三天。
第三天清晨,她摸着炕上的粗布床单说:"这是老粗布?织得真密实。
"秀芳低头绞着衣角:"是我娘留下的手艺...""我们正在推广非遗文化项目,
"陈主任从包里掏出宣传册,"像你这样的巧妇,参加电商培训能赚大钱。
"秀芳的手指在"月入过万"的字样上轻轻摩挲。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
仿佛在说:试试看。谷雨节气后的第七天,秀芳揣着陈主任给的报名表出了门。
婆婆堵在院门口骂:"狐狸精又想勾汉子!"她攥紧兜里的报名表,
突然想起女儿小满说的话:"妈,你笑起来比老槐树开花还好看。
"镇文化站的教室里坐满了妇女。秀芳缩在最后一排,看见投影仪上跳动的淘宝页面,
像在看另一个世界。"现在教大家用手机拍照,"年轻的女老师举着智能手机,
"要突出产品的纹理..."秀芳的诺基亚手机在兜里震动,
是建军发来的短信:"别丢人现眼,赶紧回家!"她关机时,瞥见手机屏保上的全家福。
照片里的自己笑得牵强,像被人用线扯着嘴角。培训结束时,
陈主任塞给她团五彩毛线:"试试织个杯垫,我帮你挂到扶贫商城。"回家的路上,
秀芳在麦田埂上坐下。她拆开毛线,手指忽然变得灵活。
童年时跟着母亲学编织的记忆涌上来,那时的阳光也是这般金灿灿的。暮色四合时,
秀芳举起织好的杯垫。浅蓝底色上,老槐树的枝桠蜿蜒伸展,几片绿叶像是要从布里长出来。
"啪!"杯垫被婆婆摔在地上,"织这些破玩意儿能当饭吃?"秀芳蹲下身,
指尖抚过杯垫上的针脚。婆婆的骂声渐渐模糊,她听见二十岁的自己在东莞车间说:"主任,
我想学质检..."半夜,秀芳摸黑来到老槐树下。月光透过新芽洒在她膝头,
毛线在指间翻飞。她织出一只展翅的凤凰,尾羽上缀着米粒大的银铃。第二天清晨,
陈主任在村委办公室看见杯垫。"这是...""能卖吗?"秀芳低头盯着自己开裂的布鞋。
陈主任掏出手机扫码,"已经上架了。标题就叫《山月照归途》。"秀芳走出办公室时,
听见老槐树在风中轻响。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订单短信,忽然觉得手心发烫。
第三章 夏至老槐树的树荫遮不住六月的骄阳,秀芳蹲在院角调试手机支架。
婆婆端着喂猪食的木盆走过,故意撞翻三脚架:"整天弄这些妖魔鬼怪的东西!
"手机摔在青石板上,屏幕裂成蜘蛛网状。秀芳捡起手机,看见直播预告里自己僵硬的笑脸。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直播带货,陈主任说能帮合作社打响名气。"妈,
我就播一个小时...""播你娘的腿!"婆婆抄起笤帚就要砸,"你公公的药费还没着落,
你倒好,学城里女人搔首弄姿!"秀芳抓住笤帚柄,掌心被竹刺扎出血珠。七年来,
她第一次在婆婆面前挺直腰杆:"这是正经生意,陈主任说...""陈主任陈主任!
"婆婆突然提高嗓门,"我看你就是被那个狐狸精勾了魂!"争吵声引来了邻居。
王婶扒着墙头看热闹:"秀芳啊,女人家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秀芳攥紧衣角,
指甲缝里渗着血。她忽然想起培训课上老师说的:"要学会维护自己的权益。
""今天必须开播。"她深吸一口气,"这是合作社三十个姐妹的生计。"婆婆冷笑一声,
突然冲向鸡窝。当秀芳反应过来时,老母鸡已经扑棱着翅膀撞向手机镜头。
直播间瞬间被弹幕淹没:"这是杀鸡儆猴吗?""主播快跑!"秀芳关掉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