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厨房里,传来一声巨响。正在打盹的麻雀扑棱着翅膀从树上惊起,
管家周伯手中的账本差点掉进池塘,就连守在书房外的侍卫都下意识握紧了刀柄,
又迟疑地松开——毕竟这声音他们太熟悉了,这个月已是第五回。“第、五、回。
”萧衍面无表情地站在小厨房门外,一字一顿。他那件玄色暗金纹的朝服前襟上,
沾着一片可疑的灰色粉末,俊美无俦的脸上阴云密布。若不是那双眼睛还锐利得能杀人,
简直与刚从煤堆里爬出来无异。罪魁祸首正手忙脚乱地扑打着灶台上的黑烟,
听见声音猛地回头,露出一张沾满面粉的小圆脸。那双杏眼里写满了惊慌,
活像只被逮个正着的小耗子。“王、王爷下朝了?”阮绵绵干笑着,
试图用身子挡住身后的一片狼藉,“今、今日挺早哈...”萧衍的目光越过她,
落在那个已经炸成两半的黑铁锅上,额角青筋跳了跳。“本王的紫砂药锅,
”他声音冷得能结冰,“御赐的。”阮绵绵缩了缩脖子,
声音越来越小:“我、我就是想给您熬点粥,补补身子...”“用本王的御赐药锅,
”萧衍慢慢走近,每一步都让阮绵绵的心跳加速一倍,“熬粥?”他停在阮绵绵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阮绵绵这才注意到他脸上的粉末,还有朝服前襟那片灰,
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三个月前,
阮绵绵还是京城最有名的“剩女”——不是因为她不好,恰恰是因为她太好。
好到一顿能吃五碗饭,单手能拎两桶水,一个喷嚏能震掉房梁灰。这样的“好”,
在京城贵女圈里,简直是灾难般的存在。阮家是书香门第,祖上出过三位状元、五位进士,
到了阮绵绵这一代,偏偏出了她这个异类。十八岁了,说了十二门亲事,黄了十二门。
不是对方听说她能吃,就是无意间见识了她“轻轻一拍”拍碎张梨花木桌的英姿。
最后一家更离谱,定亲宴上,阮绵绵只是打了个喷嚏,竟把未来婆家房顶的瓦片震落三片。
婚事自然又吹了,阮绵绵也彻底成了京城笑柄。就在阮老爷子愁得头发都快掉光时,
天上掉下个靖王爷。那日宫中设宴,阮绵绵因为“名声在外”,被安排在最角落的位置。
偏偏靖王爷萧衍不知怎么溜达过来,
正好看见她单手接过险些砸到小太监的一整坛酒——那坛子少说也有五十斤,
她接得稳稳当当,面不改色。萧衍那双万年寒冰似的眼睛,头一次有了点温度。三天后,
靖王府就来人提亲了。全京城都惊掉了下巴。靖王爷是谁?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战功赫赫的杀神,年过二十五还未娶妻,传闻中不近女色到让人怀疑他是否有断袖之癖。
这么个人物,居然要娶阮家那个嫁不出去的丫头?阮家自然是欢天喜地地答应了,
生怕王爷反悔,婚事办得急如星火。于是乎,阮绵绵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进了靖王府。
新婚之夜,萧衍挑开红盖头,说的第一句话是:“从今日起,你就是靖王妃。府中规矩不多,
只一条——”他盯着阮绵绵圆溜溜的眼睛,郑重其事:“离厨房远点。
”阮绵绵当时只顾着看自家夫君惊为天人的容貌,傻乎乎地点头。
等回过神才纳闷:这算什么规矩?很快她就明白了。因为她从小到大唯一的爱好,就是下厨。
唯一的特长,就是炸厨房。“王爷恕罪!”阮绵绵赶紧用袖子去擦萧衍脸上的灰,
却忘了自己手上更脏,这一擦,直接给王爷画上了两撇小胡子。身后传来抽气声,
周伯不知何时来了,看见这一幕,差点没晕过去。萧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居然没发火。
“收拾干净。”他语气平静得可怕,转身就走,“周伯,给她换口铁锅,要最厚的那种。
”阮绵绵愣在原地,看着王爷顶着一脸黑灰和两撇“小胡子”,保持着威严的步伐渐渐远去,
心里莫名其妙地泛起一丝甜。他居然没骂她?接下来的日子,
阮绵绵终于明白王爷为什么不骂她了。因为根本没必要。自从她嫁进来,
靖王府的厨房损耗率直线上升,食材消耗速度堪比养了一军队的兵。王爷不仅没限制她,
反而让人源源不断地送米送面送油,还特意加固了厨房的墙。这日,
阮绵绵又在和一团面较劲。她听说王爷喜欢吃面条,决定亲手抻一碗。
然而这面似乎和她有仇,任凭她怎么揉搓摔打,就是不肯乖乖变成细丝。阮绵绵一着急,
手下没了分寸,只听“啪”一声,面团直接飞上了房梁,稳稳粘住了。她傻了眼,
蹬着凳子去够,够不着;跳起来去够,还是差一截。正当她撸起袖子,
准备使出轻功自认为的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咳。萧衍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正看着她撅着屁股蹦跶的蠢样。阮绵绵“嗷”一嗓子摔下来,预期中的疼痛没来,
反而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王爷身上的冷松香扑面而来,好闻得让她晕乎乎的。
“想吃什么让厨子做便是,何必自己动手。”萧衍把她放下,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但也没生气。阮绵绵红着脸,小声嘟囔:“我想亲手给王爷做嘛...”萧衍没接话,
只抬头看了眼房梁上的面团,轻轻一跃就摘了下来。动作行云流水,
潇洒得让阮绵绵看直了眼。“想要什么?”他问,顿了顿,又补充,“除了下厨。
”阮绵绵眼睛一亮:“那王爷带我去骑马吧!我听说皇家猎场可大了,我从来没去过!
”萧衍挑眉:“你会骑?”“不会可以学嘛!”阮绵绵拍胸脯,“我学东西可快了!
”事实证明,阮绵绵学骑马的速度确实快——快到大半个马场差点被她拆了。
那匹温顺的母马不知怎么受了惊,驮着尖叫的阮绵绵横冲直撞,踢翻了三个草垛,
撞歪了两个马厩门,最后一路狂奔到猎场深处。萧衍策马追上时,
看见的是这样一幕:阮绵绵死死抱着马脖子,整个人都快被颠散架了,
嘴里还不停念叨:“马大哥马大姐马大爷!您行行好慢点成吗?我回去一定给您烧高香,
天天给您送胡萝卜吃,最大最甜的那种!再不停下我要吐您一身了!”说也奇怪,
那马居然真慢慢停了下来,还打了个响鼻,蹭了蹭阮绵绵的手臂。
萧衍:“......”他飞身下马,几步走到阮绵绵面前。她小脸煞白,头发乱成鸟窝,
衣服上沾满了草屑,看着狼狈极了。“没伤着?”萧衍检查了下她的手脚。阮绵绵摇摇头,
突然眼睛一亮,抓住萧衍的袖子:“王爷王爷,我刚才是不是特别英勇?临危不乱,
还成功驯服了烈马!”萧衍看着她亮晶晶求表扬的眼睛,到嘴边的教训又咽了回去。“嗯,
”他面无表情,“特别英勇。”就是英勇到让他折了三个草垛两个马厩门,
外加一匹好不容易从西域弄来的宝马吓得至今不肯出厩。回府的马车上,
阮绵绵还沉浸在“驯服烈马”的兴奋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萧衍闭目养神,
偶尔“嗯”一声表示在听。说着说着,阮绵绵声音渐小。萧衍睁眼,发现她靠着车壁睡着了,
脑袋一点一点的,嘴角还留着一点可疑的晶莹。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
轻轻把她的头拨到自己肩上。阮绵绵咂咂嘴,蹭了个舒服的位置,睡得更香了。
看着肩头的小脑袋,萧衍唇角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这丫头虽然闹腾了点,
但......挺有趣的。至少比那些见了他就跟见了鬼似的贵女有趣多了。
日子就这么鸡飞狗跳地过着。阮绵绵在拆家与试图讨好夫君之间反复横跳,
萧衍在收拾烂摊子和莫名其妙被取悦之间来回切换。直到宫宴那日。每年一度的中秋宫宴,
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携家眷出席。这也是阮绵绵成为靖王妃后,第一次在正式场合亮相。
为此,她紧张得好几天没睡好,反复练习礼仪,生怕给王爷丢人。宴会上,
她果然“不负众望”地成了焦点。不是因为她举止得体,而是因为她一入场,
就精准地踩掉了自己的裙摆,“啪叽”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全场寂静。阮绵绵趴在地上,
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进去。一只手伸到她面前,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抬头,
是萧衍没什么表情的脸。“起来。”他说,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阮绵绵借着他的力站起来,脸红得能滴血。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幸灾乐祸,
有嘲讽,有鄙夷。“靖王这位王妃,果然......与众不同啊。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是永昌侯夫人,京城有名的长舌妇。不少人掩口低笑。
阮绵绵头垂得更低了。萧衍却握紧了她的手,目光冷冷扫过永昌侯夫人:“本王的王妃,
自然与众不同。”永昌侯夫人笑容一僵。皇帝适时打圆场:“入席吧。”宴至中途,
阮绵绵去偏殿更衣,回来时不小心走错了路,听见假山后有人在说话。
“......真不知道靖王怎么看上那种女人的,粗鄙不堪,真是丢尽了皇家的脸。
”是永昌侯夫人的声音。另一个女声笑道:“听说能吃着呢,一顿五碗饭,力气大得吓人。
说不定靖王就是看上她好生养呢?”两人嗤嗤地笑。阮绵绵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这些她早就听惯了,本来不该在意的。可不知为什么,这次格外难受。也许是因为,
她突然很怕萧衍也会这么觉得。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没注意脚下,又被裙摆绊了一下。
这次没摔倒,而是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看路。”萧衍扶住她,蹙眉,“手怎么这么凉?
”阮绵绵摇摇头,勉强笑笑:“没事,就是有点冷。”萧衍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裹上,
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回到席间,正好赶上献礼环节。轮到靖王府时,
周伯呈上一个锦盒。“臣弟与王妃共同准备了一份薄礼,恭祝皇兄中秋安康,国运昌隆。
”萧衍起身道。皇帝饶有兴趣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幅画。展开一看,是幅《万里江山图》,
笔法精湛,气势磅礴,一看就出自大家之手。“好!好!”皇帝龙颜大悦,
“朕记得这是前朝画圣遗作,难得难得!王弟和王妃有心了。”众臣纷纷附和称赞。
永昌侯夫人却突然开口:“听闻阮家小姐......啊不,王妃娘娘才华横溢,
尤其画艺一绝。不知这幅画,娘娘参与了哪些部分呢?”瞬间,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阮绵绵身上。谁都知道阮绵绵是个不学无术的,
永昌侯夫人这分明是故意刁难。阮绵绵紧张地攥紧了衣袖。这幅画是萧衍准备的,
她根本不知情,更别提参与了。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萧衍淡淡开口:“本王的王妃,
自然参与了最关键的部分。”他看向阮绵绵,眼神意味深长:“不是吗,王妃?
”阮绵绵一愣,福至心灵,重重点头:“对!最、最关键的部分!”“哦?
”皇帝也来了兴趣,“哪部分?”萧衍面不改色:“挑画框。
”众人:“......”阮绵绵赶紧补充:“还、还有选挂画的绳子!
那绳子可是我挑了最好的麻,亲手搓的!特别结实,保证挂千年都不会断!”席间一片死寂。
突然,皇帝爆发出洪亮的笑声。“好!好一个挑画框搓麻绳!”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朕还是头一回收到这么实在的礼物!赏!重重有赏!”一场危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化解了。
回府的马车上,阮绵绵还晕乎乎的。“王爷,您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实话呀?”她小声问,
“那画根本和我没关系......”萧衍闭着眼,
语气平淡:“本王说是你参与的就是你参与的。”阮绵绵心里甜滋滋的,凑近些:“那王爷,
我今日......没给您丢人吧?”萧衍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圆脸。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期待和不安。“丢人。”他说。阮绵绵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但没关系。”萧衍抬手,把她鬓边一缕乱发别到耳后,“本王丢得起。
”阮绵绵愣愣地看着他,突然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王爷您真好!
”她声音闷闷的,“我以后一定少炸厨房!少拆家!少给您惹麻烦!”萧衍身体僵了一瞬,
慢慢放松下来,手轻轻落在她背上。“嗯。”事实证明,
阮绵绵的保证和她的厨艺一样不靠谱。没过几天,她又闯祸了。这次不是在厨房,
而是在书房。那日萧衍被急召入宫,阮绵绵闲着无聊,突发奇想想帮夫君整理书房。
结果一不小心打翻了墨汁,泼了满桌公文。她手忙脚乱地擦拭,又碰倒了水杯。水混着墨,
流得到处都是。等萧衍回来,看见的就是一个满身墨汁、哭丧着脸的小王妃,
和一片狼藉的书桌。最重要的是,那堆公文里,有一份边境急报。萧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出去。”他声音冷得刺骨。阮绵绵从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吓得一哆嗦,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王爷,我不是故意的......”“出去。”萧衍看都没看她一眼,
径直走到书桌前,查看被毁的公文。阮绵绵咬着唇,默默退了出去。那晚,萧衍没回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