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医者无界
月色如水,却洗不尽沈陌川身上的腥风与血气。
他靠着风化的岩石,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袖口渗出的血几乎冻成了黑色。
他本能地将匕首横在膝上,那是沈族覆灭后仅存的护身之物。
风中,有脚步靠近。
许温岘摸黑而至,衣襟飘动,浑然不觉猎猎寒风首扑面门。
他手里举着一撮捡来的干枯苔藓,试图点燃以取暖。
看到沈陌川蜷缩的模样,他皱眉:“你还伤着?”
语气里少了之前的疏离,多了股市井兄弟间的粗犷关切。
沈陌川咬牙摇头:“皮外伤,夜里冷,酒精没带齐。”
这低眉自抑的少年,哪肯把痛处示人。
他话未说完,忽然远处的一丛灌木微微颤动,二人警觉地对望一眼,匕首与粗枝几乎同时举起。
灌木后,步履轻巧,衣衫干净的温不见缓缓现身。
他身材瘦削,眉目间带着说不出的沉静,左手执着一个木匣,匣上绘着荒草疯长的纹路。
“你二位倒还警觉。”
温不见的声音很平和,似乎与这凛冽荒原格格不入,却偏偏能让人瞬间放下戒备。
他目光落在沈陌川浸血的胳膊上,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
“若再拖延一炷香,恐是坏死流脓,名医也救不得。”
许温岘见状,佯作豪迈地咳了两声:“你管医,能治?”
他本就并不懂得医术,却从童年市井里懂得凡医者不俗,态度瞬间转缓。
温不见弯下腰,将木匣缓缓置于地,“凡有命者,皆可救。”
他翻出一枚淡青的药丸,递到沈陌川手中,不多话,“嚼碎,吞服。”
沈陌川略有迟疑,目光在许温岘和温不见之间流转几秒。
最终还是咬了药丸,苦涩瞬间席卷舌根,温不见以袖角蘸清水,为他清理伤口。
许温岘在旁帮忙压着受伤的手臂,那草莽般的敦实力道和温不见冷静细致的操作构成一幅荒原奇景。
温不见以手指捏住脉门,喃喃:“脉息浮虚,五腑皆损,却意志未泯,倒是棘中之槐......” 他话音未落,许温岘己忍不住:“医者见多识广,可有高明之术,救沈兄彻底无恙?”
温不见摇头却不动怒,取出一只自己制的针袋,“荒原无医馆,一切委于草木与技艺;但凭此身造化,留得命在。”
细针刺入伤口,带着淡淡灵气流转,血液渐止——沈陌川闷哼一声,苍白眉梢终于松动。
“你为何帮我们?”
沈陌川目光清冷,隐约带着戒备。
温不见淡淡回道:“荒原多亡命徒,剑与肉皆卑贱。
有命者,须有人渡。
救你,也是渡我自己。”
许温岘闻言大笑:“这话说得高深,像是修仙的念头。
可荒原这么大,你不为宗门,不为亲族,只为救人?”
温不见收起针袋,目光投向苍茫夜色,“医者无界,天地亦无界。
沈陌川,你往北是要投修士聚地?”
他目光锐利,似能洞穿人心。
沈陌川微颔首,夜风里,不刻意隐瞒:“我要查沈族血案,只有修者的力量,才能讨回公道。”
语气严峻,是少年独有的狠与执。
他在血与痛下磨砺出的沉静,令二人都默然片刻。
许温岘拊掌一笑:“如此甚好,我本打算和你一道闯修仙之门,温不见既有医术,三人同行,总比孤身好!”
说罢,他随手抡起一块石头砸在地上,权作誓言。
温不见显然并非轻易结伴之人。
他沉思片刻,道:“修士聚地为北境最混杂的所在,西方流民、宗门散徒、异族奸细皆杂处。
当中有妖族暗哨,亦有瘟疫横行。
你要小心,莫再无谓伤命。”
沈陌川凝神问道:“你为何知晓如此多?”
眼底警觉尚存。
温不见并未正面回答,反而以温和软语:“天下之大,遍游久矣;世中百苦,医者未敢忘。”
三人遂在死寂夜色中,沿着干涸河道向北而行。
温不见在前,时而停步采药,时而对远方风势皱眉。
沈陌川沿途静看,心底警觉尚未完全卸下,却渐觉这异世之荒,比人心更难揣摩。
许温岘提着一枝火把,边走边吹口哨,试图冲淡路途的沉重。
荒原渐起雾气,数里之外是北境修士聚地的前兆。
夜色下,一座破败的石碑依稀可见,上头残存“归墟”二字。
温不见让他们稍歇,将随身的药材熬成草汤递给沈陌川。
沈陌川略显迟疑,终究接过。
他低声:“多谢。”
温不见只回了一句:“人有三苦,命最重。
勿惧药苦。”
言语平淡,却如无形的力量缓缓弥合心头裂隙。
这时,荒原远处忽然有狼嚎响彻。
许温岘警觉地举火:“小心,有异兽靠近!”
沈陌川目光一凛,手握匕首首面风声。
他本想独行,却在此刻突然感到三人结伴于凛冬深夜的分量。
温不见则从梅花鹿皮囊内取出一枚毒符,丢掷在地,于雾中释放出片刻清明。
群狼徘徊在雾中,却始终不敢近身。
温不见淡淡道:“毒散当头,兽血不敢犯。”
许温岘看向沈陌川,轻声道:“你说,如果真能入修仙之门,能不能让自己强到再无流亡?
再无族灭?”
沈陌川望着夜色尽头,片刻无言。
温不见把药碗递到许温岘手上,“莫问前路,却步当下。”
这一刻,荒原的风声里仿佛藏着未来的命运——三人为各自信念而聚,命运未明,却因医者一念暂得存续。
雾色渐深,石碑下那“归墟”二字在夜色之中更加模糊,似有无数悬念等待揭晓。
北境修士聚地近在咫尺,三人的步伐在荒原消失于寂静深处。
下一幕不知是不是生死,信仰与权力又将如何碰撞。
惟余夜色潮生,命途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