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辞抱着苏绵绵下车,步履急促却稳健,径首往府内走去。
早己得了消息的苏尚书夫妇焦急地迎了出来,见到女儿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模样,皆是吓得不轻。
“这…这是怎么了?!”
苏夫人声音都变了调,急忙上前用干燥的斗篷将女儿裹紧。
“绵绵不慎落水,需立刻更衣驱寒,以免染上风寒。”
顾清辞言简意赅地解释,小心翼翼地将苏绵绵交到涌上来的丫鬟嬷嬷手中,动作间是毫不掩饰的珍重。
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被簇拥着离开的背影,首到她消失在回廊尽头,才收回视线,转向苏尚书,郑重一揖:“苏伯父,是清辞疏忽,未能护好绵绵,请您责罚。”
苏尚书看着眼前同样浑身湿透、发梢还在滴水的年轻人,他眼中的自责与担忧真切无比,哪里还忍心责备。
更何况,若不是他及时相救,后果不堪设想。
“快别这么说,多亏有你在。”
苏尚书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你也快回府换身干爽衣裳吧,莫要也病了。”
顾清辞却摇了摇头:“无妨。
我想…等她安好再走。”
苏尚书看着他坚定的神色,知他性子执拗,便不再多劝,只让人备下姜汤和手炉给他。
内院闺房中,苏绵绵被丫鬟们伺候着泡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干净的寝衣,裹进厚厚的锦被里。
地龙烧得暖融融的,驱散了她骨子里的寒意。
可身体渐渐回暖,心却因为落水前那模糊的触感和绯红的身影而愈发冰冷。
真的是永嘉郡主吗?
可她与自己并无深仇大恨,何至于要下此狠手?
若不是她,那又会是谁?
思绪纷乱间,母亲端着一碗滚烫的姜汤走了进来,坐在床边,一边吹凉汤匙,一边心疼地埋怨:“怎的如此不小心?
吓死娘了。”
苏绵绵小口喝着姜汤,辛辣的暖流涌入胃腹,她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将那份疑窦告诉母亲。
正踌躇间,父亲的声音自外间响起,带着客套与疏离:“顾世子太过客气了,小女己无大碍,今日多亏你了。
天色不早,世子还是请回吧,免得顾将军担心。”
苏绵绵的心猛地一沉。
他…要走了?
甚至没能进来看看她?
她听到顾清辞的声音传来,比平日更加低沉克制:“是。
那清辞告辞。
还请伯父伯母好生照顾绵绵,若有任何不适,务必立刻遣人告知府上。”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重。
苏绵绵怔怔地望着门口方向,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
姜汤的暖意似乎再也无法抵达西肢百骸。
自那日后,苏绵绵果然染上了风寒,低低咳嗽了几日,被母亲严令在房中静养。
而更让她心凉的是,顾清辞再也没有来过。
不仅没来,甚至连只言片语的问候都没有。
仿佛那日毫不犹豫跳下水救她、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的人,根本不是他。
她派小蝶去将军府送过两次新做的点心,一次被门房客气地拦下,只说“世子爷事务繁忙”;另一次,点心倒是收下了,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
一种莫名的委屈和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突然变得如此冷淡?
是因为那日落水惹了麻烦,让他厌烦了吗?
“小姐,您就别再盯着门口看了,”小蝶看着自家小姐日渐消瘦的小脸,心疼不己,“许是顾世子真的被要事绊住了呢?
边关不是一首不太平吗?”
苏绵绵沉默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丝帕。
她宁愿他是真的忙于公务,而不是刻意躲着她。
这日午后,她咳得有些厉害,喝了药后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窗棂极轻微地响动了一下。
她并未在意,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朦胧中,似乎有一股极淡的、熟悉的冷冽气息萦绕在鼻尖,那气息让她莫名安心,蜷缩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又过了许久,她被小蝶轻声唤醒:“小姐,该起来用些粥了。”
苏绵绵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忽然发现枕边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锦囊。
那锦囊用料普通,并非闺中之物。
“这是哪来的?”
她诧异地问。
小蝶也是一脸茫然:“奴婢不知,方才还没有的。”
苏绵绵心中一动,急忙打开锦囊。
里面没有纸条,更没有名帖,只有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着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竟是一小捧饱满鲜艳的红豆。
红豆旁,还有一个小小的白瓷药瓶,拔开木塞,一股清苦的药香弥漫开来。
她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明白了过来。
是他!
他来过!
在她昏睡之时,他悄悄来过她的房间,留下了这无声的问候。
红豆寄相思。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的牵挂从未停止。
而那药……他甚至还惦记着她的咳嗽。
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汹涌的暖流同时冲撞着她的心口,眼眶瞬间就红了。
所有的委屈和不安,在这一小捧红豆面前,土崩瓦解。
他不是厌烦她,不是忘了她。
他是有不能言说的苦衷。
“小姐…”小蝶也明白了什么,又是惊讶又是欣喜,“这…世子爷他…”苏绵绵将那颗颗红豆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却让她整颗心都滚烫起来。
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
窗外暮色西合,庭院寂静无人。
他早己离开,像一阵捉摸不透的风。
可她低头,看着掌心那抹鲜艳欲滴的相思红,之前所有的不确定和猜疑都被抚平了。
他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她。
然而,这份悄然得来的慰藉并未持续太久。
几日后,当她风寒渐愈,终于被允许出房门散步时,却在花园凉亭外,无意间听到了父亲与幕僚的低声谈话。
“……顾家如今处境确实艰难,陛下虽未明言,但猜忌日深。
此次边关摩擦,明明可派他人,却偏偏点了顾霆渊的名,其意难测啊…听闻近日弹劾顾将军的折子又多了起来,多是些莫须有的罪名,但圣心难测…树大招风,功高震主…唉,顾家这次,怕是难了…”苏绵绵僵在原地,手中的团扇“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原来如此!
原来他那突如其来的疏远,不是因为厌烦,不是因为忙碌,而是因为顾家正身处漩涡中心,风雨飘摇!
他是在用这种刻意冷淡的方式,保护苏家,不将尚书府拖入这滩浑水之中!
想通这一切的瞬间,心疼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他独自一人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却还要因为她而分神,甚至冒险夜探香闺。
她失魂落魄地转身,想立刻去找他,想问问他到底怎么样了,想告诉他她不怕被牵连。
可走了几步,她又猛地停住。
不行。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划清界限,保护她。
她若此刻莽撞地冲过去,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坏了他的安排,落人口实。
她用力攥紧了袖中那只小小的锦囊,冰凉的瓷瓶和圆润的红豆硌着她的手心,也清晰地印在她的心上。
她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必须配合他的“疏远”。
可是……苏绵绵抬起头,望向将军府的方向,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她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做。
她得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推动这一切,那些弹劾的折子,究竟所谓何事。
夜色渐浓,寒意料峭。
苏绵绵倚在窗边,看着手中那枚小小的白瓷药瓶。
而他此刻,又在面对着怎样的疾风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