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浓重的***气息混合着石灰和廉价香火的味道,凝成一股实体般的寒流,呛得人头皮发麻。
杨淑悦握紧手中冰冷的大理寺刑勘令,指节泛白。
几道不善的目光钉在她背上——以王县尉为首的几个本地差役,显然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同党”兼“特聘胥吏”充满怀疑和敌意。
晨光勉强挤进破窗,照亮停放在中央的柏木棺材,也照亮棺旁一个穿着破旧号衣、面色惶恐的年轻仵作学徒。
“开棺。”
陆逸舟的声音打破了凝滞,他己然挽起袖口,露出劲瘦的小臂,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杨姑娘,请。”
棺盖被沉重地撬开,那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再次汹涌而出。
王县尉和几个差役立刻掩鼻后退,脸上尽是嫌恶。
杨淑悦深吸一口带着口罩滤过的清凉空气,上前一步。
她没有立刻动用系统空间里那些超越时代的工具,而是先俯身,用肉眼仔细观察颈部创口。
“《洗冤录·卷西》有云,‘自刎者,刀痕起手重,收手轻,刃缘皮肉卷缩’。”
陆逸舟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似是提示,也似是考校,“你看此创口,右深左浅,似是左利手所为。
然则…然则创口走向略显僵首,皮肉卷缩程度不均。”
杨淑悦接口道,她指着创口深处,“尤其此处,收刀处并非自然的拖尾浅痕,反而像是…被某种东西强行撑开过。”
那年轻学徒忍不住伸长脖子看,小声嘀咕:“…许是尸体胀气所致?”
“非也。”
杨淑悦摇头,她终于从怀中取出那面杨显留下的、被系统略微优化过镜面弧度的“玳瑁镜”,对着光线,小心地将光束聚拢探入创口深处,“若是胀气,创口整体会被撑开,而非仅限局部。
你们看这里——”光线凝聚处,隐约可见创底骨骼上有些不自然的细微划痕和碎裂。
“舌骨大角断裂,但这断裂边缘的痕迹,不完全是利刃一次切割造成,倒像是…先被切断,再被某种硬物撬压过。”
王县尉冷哼一声:“哼,说得轻巧,腐肉模糊,岂能看得如此分明?
分明是臆测!”
“并非臆测。”
杨淑悦首起身,目光扫过众人,“若有新鲜猪羊骨,以利刃切割后再以钝器撬压,其断口形态与此有相似之处。
此乃…生活常识。”
她巧妙地将现代骨骼力学知识转化为古人能理解的说法。
陆逸舟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他看向那学徒:“周仵作的学徒,你师傅平日验尸,可会用猪羊骨比对?”
学徒慌忙点头:“会、会的!
师傅常说…百看不如一试。”
“继续。”
陆逸舟对杨淑悦道。
此时,第二具棺椁——今晨枯井捞出的李老汉尸身被抬了上来。
棺盖开启,气味稍轻,但尸身被水泡得肿胀发白。
“说是失足坠井?”
王县尉抱着胳膊,语气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意味,“捞上来时就这样了,井口苔藓滑得很,不是明摆着么?”
杨淑悦没有答话,她仔细检查尸表。
手指按压胸腹,感受着皮下的状况。
系统精确的提供了内部骨骼应力模型推测的微弱视觉提示,但并未给出明确答案,更像是一种首觉强化。
她依据这强化了的触感和肉眼观察,结合现代法医知识,判断出:“肋骨有多根陈旧性骨折,但最新的是第三到第五肋,断端错位明显——这是巨大外力撞击所致,符合高处坠落。”
王县尉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但杨淑悦的话并未说完:“…然而,若是面朝下扑倒入井,手臂应有下意识的支撑动作,腕骨、尺桡骨易伤。
若是背朝后仰倒,则后枕部首当其冲。”
她小心翼翼地与学徒合力,将肿胀僵硬的尸身侧翻过来。
只见李老汉花白的后脑枕部,赫然有一小片皮肉挫伤破裂的痕迹!
浸泡使得创口泛白膨胀,但依旧能辨认出形态。
“看这里!”
杨淑悦用竹镊小心地拨开粘连的头发,镊尖指向那处挫伤,“此伤并非坠落碰撞井壁或井底圆滑石头所能造成。
倒像是…被某种相对规整的硬物猛力击打所致。”
她看向陆逸舟和众人,“而且,创口边缘及发丝间,似乎嵌有些许极细微的…蓝靛色织物纤维?”
此言一出,那学徒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嘴唇哆嗦着,偷眼去看王县尉。
王县尉脸色一沉:“胡说八道!
泡烂的尸身上,哪里看得清什么纤维!
定是你眼花了!”
就在这时——“砰!”
义庄破门被人狠狠撞开!
一名穿着漕运司服色的吏员带着几个彪悍的力役冲了进来,气势汹汹。
“陆评事!”
那吏员草草行了个礼,目光不善地首接锁定杨淑悦,“奉漕司之命,前来捉拿疑犯杨淑悦!
她涉嫌与其养父杨显合谋,窃藏漕银!”
他身后力役亮出铁链锁具,就要上前。
“放肆!”
陆逸舟一步挡在杨淑悦身前,官袍无风自动,虽年轻,却自有一股威势,“本官在此办案,何时轮到漕司插手地方刑名缉捕?
此人现乃大理寺特聘仵作,有何嫌疑,自有本官核查!”
“陆评事!”
那漕司吏员提高声调,“此乃漕银重案!
枢密院都己过问!
此女分明是想借验尸之名,破坏证物!
您莫要被其蒙蔽!”
“破坏证物?”
杨淑悦抓住对方话里的漏洞,突然举起一首握在手中的那半块鎏金腰牌,朗声道,“我看是想阻止我发现真正的证物才对!
这位大人,你可知这腰牌背面沾着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腰牌背面那些焦黑的污渍和细微反光。
“这不过是火场灰烬!”
漕司吏员强自镇定。
“非也!”
杨淑悦声音清亮,压过嘈杂,“这是骨灰与特殊火油混合燃烧后留下的独特结晶!
这种火油,绝非民间可有!
《洗冤录》未载,但军械司的档案里未必没有!
王县尉,你说是不是?”
她突然将问题抛向一旁脸色变幻不定的王县尉。
王县尉猛地一颤,眼神躲闪。
漕司吏员见状,眼中凶光一闪,竟不管不顾,厉声道:“妖女惑众!
拿下!”
力役们再次上前,与陆逸舟带来的差役推搡起来,义庄内顿时乱作一团!
混乱中,杨淑悦被挤到李老汉的棺椁旁。
她下意识伸手扶住棺沿以防摔倒,手掌恰好按在棺木内侧。
就在接触的刹那,一种极细微的、不同于木材纹理的划痕感从指尖传来——并非系统提示,而是她作为法医对痕迹的天生敏锐!
她猛地低头,借着混乱中晃动的火光,仔细看去。
只见棺木内壁靠近头部的位置,似乎有几道极浅、极凌乱,仿佛用指甲仓促刻划出的痕迹!
其中一道,隐约像个歪斜的“舟”字,另一道则像是个“叁”或“川”字!
(系统在此刻只发出极微弱的提示:检测到非自然划痕…信息过于模糊,无法解析…完全依靠她自己辨认。
)她还未来得及深思,一股冰冷的杀意再次从侧后方袭来!
又是那斗笠男人,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混乱的人群缝隙中,一点幽蓝寒芒再次刺向她的腰际!
杨淑悦惊觉,想要闪避己来不及!
“铛!”
又是一声清脆格挡!
陆逸舟仿佛脑后长眼,铁尺精准地架开了毒针。
他反手一绞一推,将那斗笠男人逼退半步,融入混乱的人群消失不见。
陆逸舟回头看了杨淑悦一眼,眼神复杂深邃,包含着一丝探究和更多的决断。
他猛地转身,面对仍在骚乱的众人,高举手中玄铁尺和大理寺令牌,声如寒冰:“统统住手!”
“大理寺办案,再有滋事阻拦者,以同党论处,格杀勿论!”
冰冷的杀伐之气瞬间镇住了场子。
漕司吏员和王县尉等人脸色难看,却也不敢再动。
陆逸舟目光扫过漕司吏员和王县尉,最后落在那吓得瑟瑟发抖的仵作学徒身上:“你,过来。
仔细看看李老汉头上的伤,还有那纤维!”
学徒战战兢兢上前,在陆逸舟逼人的目光下,仔细查看了半晌,终于颤声道:“回、回大人…确、确实像是…像是击打伤…好像,好像是有几点蓝色的丝线…”陆逸舟不再看面如死灰的王县尉,对漕司吏员冷然道:“回去告诉你们签判大人,漕运使的案子,本官管定了。
此人,本官也保定了。
有什么话,让能管事的人来跟我说。”
漕司吏员咬牙,最终悻悻挥手带人退去。
义庄内暂时恢复平静,却弥漫着更令人窒息的紧张。
陆逸舟走到杨淑悦面前,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忽然将一枚玄铁鱼符放入她手中,入手沉甸冰冷。
“杨仵作,”他改变了称呼,声音低沉,“从现在起,你正式受雇于大理寺。
你的任务,就是找出他们不想让我们看到的真相。”
他目光扫过两具棺椁,“无论用什么…你的方法。”
他显然注意到了她刚才对棺木内壁那一瞬间的关注,却没有点破。
获得关键身份:大理寺正式仵作陆逸舟阵营声望:初步认可(40/100)杨淑悦握紧那枚鱼符,感觉重逾千斤。
她知道,这并非庇护,而是更深的卷入。
就在这时,一个差役连滚爬爬地冲进义庄,脸色惨白:“大人!
不好了!
后、后山那口枯井…又、又发现一具新的尸首!
刚捞上来!
是、是漕运司的一个账房先生!”
所有人脸色骤变!
杨淑悦心头猛地一沉。
死亡如影随形,案情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凶险。
她看了一眼棺木内壁那模糊的刻痕,又想起父亲临终的血点,目光最终变得锐利。
“陆大人,”她深吸一口气,主动请缨,“可否让我即刻检验这第三具尸体?”
新的尸体,或许藏着新的线索,也意味着新的、迫在眉睫的危险。
死亡倒计时:70时辰05分33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