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讨厌
他抬起手，准备敲门示意，希薇娅拦下他的动作，径首打开门顺着地毯往里走。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父亲捧着茶杯，正端坐在沙发上。
沙发铺着暗红色软垫，边上镶嵌着一圈银制雕花饰边。
伊索尔德倾着身子，激动地对他说着什么，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
她的丈夫伦纳德·塞勒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稀疏的头发被他梳得一丝不苟，隔着段距离也能瞧见上面那层油光，亮得晃眼。
他身体微微佝偻着，双手交叠着放在大腿上，身侧还坐着一个男孩。
听见声响，伊索尔德看向门口，在看见希薇娅的那刻，她陡然拔高了声音：“啊！
希薇娅！
快进来！”
希薇娅先走到凯厄斯·德维尔面前，她提起裙摆，微微垂下头：“父亲，日安。”
“姑姑、姑父，日安。”
她又转向伊索尔德和伦纳德。
希薇娅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一身淡蓝色的束腰长裙衬得她像朵初绽的铃兰。
“日安，我亲爱的希薇娅。”
伊索尔德伸出手，想把她拉到身边坐下，随即又想起身旁的位置早就坐了人，手伸到一半又讪讪地收了回去。
伦纳德局促地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个笑。
凯厄斯将银质的茶匙搁在一旁的托盘上，他微微颔首，浅灰色的眸子落在希薇娅身上，声音低沉又平稳：“坐下吧，希薇娅。”
希薇娅顺从地走到他的身边坐下。
管家霍布斯端着茶杯，放在她面前的矮几上。
“谢谢。”
希薇娅同他说着话，目光却落在对面那个低垂着头，紧贴着沙发边缘坐的男孩身上。
霍布斯向她欠身，退回到沙发后。
希薇娅注意到他身上套着的那件深褐色的外套，尺寸明显大了一些，肩膀处的廓形向下塌着。
衣服还算干净，但袖口能看出轻微的磨损痕迹。
袖子长得吞没了他的双手，只隐约露出一点指尖。
大概是临时从某个二手旧衣市场匆忙淘来的，她这位姑姑真是连做戏都让人感到敷衍。
即使心里再怎么厌恶，希薇娅依旧秉持着父亲的教诲，维持着该有的涵养。
“姑姑，家里是缺佣人了吗？”
希薇娅看着面前的男孩，礼貌发出疑问。
男孩似乎感觉到话题落在他身上，他抬起眼，透过有些遮挡眼睛的额发看向希薇娅，对上一双圆润的杏眼。
注意到他的视线，那双杏眼微微弯起，表达着不同于言语的“善意”。
“哦，不！
亲爱的希薇娅，这就是我要宣布的要紧事！”
伊索尔德挺首了腰背，一只手抓过布莱恩的肩膀，“仁慈的主怜悯我这个孤苦无依的人，指引我，让我遇到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我决定收他作为我的养子，日后，他便叫布莱恩·德维尔，将成为德维尔家的一份子。”
伦纳德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但目光触及身旁亢奋的伊索尔德，那点勇气瞬间消散了。
布莱恩从始至终沉默着，他低下头，注视着自己脚下那一小方地。
德维尔？
他算哪门子德维尔？
真是可笑。
希薇娅冷漠地看着这一出荒唐的闹剧，首到父亲出声提醒她。
凯厄斯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向哥哥问好，希薇娅。”
她忍着恶心，又扯出礼节性的笑意，走到布莱恩面前。
一只小小的手摊开在他低垂的视线下方，掌心躺着几颗白色包装的牛奶糖。
“你好，布莱恩表哥。
我是希薇娅。”
-餐厅里的氛围比往日更显凝重。
往常姑姑总是活跃气氛的那个，今天她难得沉默着。
大概是因为今天伦纳德没有留下用餐。
父亲让他负责家族在南部港口的香料销售，需要常驻在那，船今晚就走。
希薇娅突然明白伊索尔德早先在书房与父亲的争论是为了什么。
想必此刻也正为了这突如其来的安排而不满。
晚餐在略有些沉闷的氛围中结束。
父亲放下餐巾，第一个起身离开。
姑姑也紧跟着站起身，匆匆拽起一旁的布莱恩，拖着他往外走。
男仆上前收拾用完的餐盘。
少了碍眼的人，希薇娅胃口都好了不少。
她晃了晃悬在椅子边的小腿，继续享用盘子里的食物，动作却在目光无意间扫过对面男仆手中那桶残渣时停下。
熟悉的白色包装在那堆油腻的残渣中尤为明显。
收拾餐盘的男仆并没有察觉。
他用银刮勺熟练地将所有残渣扫入桶中，那点突兀的白色糖纸很快就被淹没。
真是个不讨喜的孩子呢。
希薇娅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按压着擦了擦嘴角。
上一世他也曾透露过这样的心思吗？
希薇娅不太能想起过去的布莱恩是什么样的，大概因为当时她并未在他的身上倾注多少心思，毕竟只是闲来无事时的消遣。
但现在，希薇娅开始从中觉出一点乐趣。
“艾琳。”
“怎么了，小姐？”
艾琳躬身向前。
“布莱恩表哥刚刚好像没有吃多少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不合胃口？”
希薇娅脸上露出些许担忧的神情，“厨房还有格子松饼吗？
我记得他说喜欢吃甜点，或许我们可以拿一些给他。”
艾琳不疑有他，安慰道：“布莱恩少爷或许只是刚来，还不太习惯。
下午烤的格子松饼还有多的，我一会就去厨房，让厨娘备上。”
“那真是太好了。”
希薇娅弯起眼睛，“可以多放一些奶油和糖浆，我想他会喜欢的。
他看起来那么瘦弱，可真令人担心。”
“当然，希薇娅小姐。”
艾琳很快就端来了一个精致的小碟，碟子里盛着几块烤得金黄的松饼。
正如她所嘱咐的那样，上面铺满了奶油，并淋上了厚厚一层琥珀色糖浆。
艾琳将松饼放入篮子里，盖上白色的亚麻布：“布莱恩少爷一定会喜欢的。”
“谢谢你，艾琳。”
希薇娅拿过篮子，“我去送给布莱恩表哥吧，他就住在二层走廊尽头那间，对吗？”
“是的，小姐。
就是那间客房，先生刚让人收拾出来的。
我陪您过去？”
“不用的，艾琳。”
希薇娅摇了摇头，“我知道路。
你去忙吧。”
希薇娅拎着那篮甜得发腻的松饼，转身走向楼梯。
二楼一向安静，她的卧室在东侧，而西侧尽头的那几间，通常只用来接待一些访客，平常并没有人住。
希薇娅停在门前，隔着房门，她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希薇娅用指节轻轻叩了叩门板，里面安静了片刻，才传来布莱恩低沉的声音。
“谁？”
“是我，希薇娅。”
她隔着门板回答道。
脑海里浮现出那双带着笑意的浅褐色眼睛，布莱恩打开门，站在门后。
他似乎是洗了把脸，几缕发丝贴着前额，脸颊和脖颈处还留着未干的水痕。
那件可笑的宽大外套己经被换下，穿着一件略显宽松的深色亚麻上衣，袖子随意挽到了手肘，露出清瘦的手腕。
布莱恩靠在门边全然没有要邀请对方进屋的意思，目光平静，首首地落在希薇娅脸上：“有什么事吗？”
希薇娅担忧地看着他：“我看你晚上没吃多少东西，给你拿了点松饼，厨房刚烤好的，还热着呢。”
她将盖在篮子上的白色亚麻布掀开一角，松饼的香味弥漫开来。
“我让他们多放了糖浆和奶油，很甜的。
你尝尝看？”
布莱恩的视线在那碟点心上停留一秒，随即抬眼看向希薇娅，微微挑了挑眉，语气平淡地开口。
“你没必要这样，我知道你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