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出仙骨那日,家族将我献祭给雪渊大阵。
世人皆知雪渊之底封印着上古恶龙,每百年需用废柴之骨加固封印。
我赤足踏进祭鼎时,族中长老冷笑:“废物体质,能为雪渊添柴是你最后的用处。”
烈火焚身时,我竟听见恶龙的嘶鸣:“这小娃的血…倒有些熟悉。”
那天风雪骤然停歇,镇压万古的玄黄鼎轰然碎裂。
坠入深渊时,我睁开双眸,瞳中金芒如渊。
“原来,不是废柴啊。”
血,滴在玄青的鼎腹。
一点深红,蜿蜒爬过冰冷的青铜古纹,缓慢而清晰。鼎太大,也太旧了,那点殷红坠入其中,仿佛一颗微尘落入深潭,连一丝涟漪都欠奉。大殿空旷,四壁挂着厚重的玄霜旗,冷冽压抑的空气里,只回荡着高台之下祭典司仪的唱喏,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碴子般的寒气。
“……北荒凌氏女,凌妙,生庚,癸未年腊月初九,酉时三刻……”
凌妙垂着眼。雪白的祭服宽大得不合身,裹着她单薄得像一截细竹的少年身躯。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针刺般的麻木。冰冷的石殿地面贴着她赤裸的脚心,寒意顺着脚踝一丝丝爬上来,冻得骨头缝里都在发酸。鼎太高,她甚至看不到鼎口翻滚的祭血药汤,只有一片刺骨的阴寒扑面而来,混着鼎身上万年浸染的浓郁血腥与驳杂灵力威压。
鼎腹下方,九条粗如儿臂的玄铁锁链延伸而出,深深扎进大殿四壁的玄冰巨岩里,将它们和这冰冷的牢笼死死地捆在一起。
一个老者大步走上高台。是族中三长老凌绝,面孔如刀削斧劈,刻满了积年的霜痕。那双浑浊的眼睛锐利如鹰,落在凌妙身上时,却只余下赤裸裸的蔑视。他袍袖一拂,一股沛然大力便无声无息地撞在凌妙后心。
噗通!
凌妙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涌来,气血翻腾,双膝一软,身不由己地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祭鼎鼎腹之下。额角猛地磕在青铜凸起的兽首纹饰上,温热黏腻的血线立刻淌了下来,滴在脚下幽青的石砖上。
“爬进去。” 凌绝的声音比他靴底碾过的冰碴更冷,在空旷的祭殿里砸开一圈圈凛冽的回音,“你这条命,最大的用处,也就是为雪渊大阵添一捧柴薪了,废物!”
废物。
两个字像淬了寒毒的冰锥,早已在凌妙心底深处狠狠钉了十几年。从她测出一根灰暗沉寂、毫无光彩的“废骨”那天起,这两个字就是她甩不掉的印记。不能修道,便是原罪;不能为族群增益,那便只能成为最卑贱的消耗品——这是雪渊城北荒凌氏的铁律,也是这冰封雪国所有修仙世家共奉的真理。
鼎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察觉到了新鲜的血气与活物的靠近,沉闷地响了一声,震得鼎身簌簌落下一层细碎的铜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污秽气息,混合着古老祭品残留的怨念与灵力残渣,从鼎口幽深处弥散出来,冰冷、腐朽、令人窒息。
凌妙撑着被鼎身寒气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手臂,指尖深嵌进鼎腹繁复阴刻的纹路缝隙里。细小的青铜锈蚀颗粒剐蹭着皮肉,渗出细细的血珠。身体像是不属于她自己,每一寸筋骨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在那股令人作呕的污秽之气中一寸寸直起身,脚下仿佛踩着烧红的刀子,深可见骨地疼。每一步挪动,都要耗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抵抗严寒的本能。
她抬起头,鼎口如张开獠牙的巨兽之口,幽深如墨。鼎腹内壁刻满的符箓暗红如血,粘稠的、混杂着不知多少代“祭柴”精魂血肉的腥臭液体在里面缓慢翻滚,咕噜作响。一缕惨白如骨灰的烟,裹挟着阴寒蚀魂的气息,无声无息地飘了出来,缭绕在鼎口。隔着烟雾,她看不清祭鼎的全貌。
但她看见了鼎后的三长老凌绝。
那张刻板无情的脸,每一道皱纹都凝结着北荒最酷寒的冰霜。那双浑浊的眼,正死死盯在她身上。没有怜悯,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忍。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像是在掂量一块即将投入炉灶的劈柴,分量是否足够,燃烧得又是否利落。
高台之下,黑压压的人群跪伏着。那些凌氏子弟,血脉相连的“亲人”。没有一个人抬头。他们的脊背匍匐得异常顺服,沉默像一层厚厚的雪壳,将整座祭殿冻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北域永不止息的寒号与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