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南首富捧在手心的女儿,倾国倾城,天生自带冷香。>可偏偏我嗅不到任何味道。
>上元宫宴,贵女们刁难我品鉴新贡的绿萼梅。>“苏小姐莫非是故作清高?
”德妃娘娘含笑发难。>我正欲请罪,
屏风后却传来九王爷清冷的声音:>“倒不如闻闻她自己,初雪融梅的寒香,岂是凡花可比?
”>满座哗然:九王爷竟主动为一个女子说话?>次日,御书房送来九十九只琉璃瓶,
装着世间万物的气息。>他批注:替本王闻闻这人间。>后来我当众替他尝药,
他忽然捏碎药碗:>“苦的,别尝。”>众目睽睽下,他俯身吻住我:“这样...才甜。
”---上元宫宴,皇城御花园里那轮悬于天际的圆月,亮得过分,几乎要灼伤人眼。
丝竹管弦之声自四面八方的水榭楼台流泻而出,缠缠绕绕,
却仿佛隔着一层厚而油腻的琉璃盏,沉闷滞涩地敲打着我的耳膜。
我独自偏安于这片喧嚣中靠水的一角,抱着一张桐木凤首箜篌,
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弦上轻轻蹭过,带起一串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微鸣,像春蚕啃噬桑叶。
目光所及,这皇家御苑被无数精巧的宫灯点染得如同白昼。灯影重重,
流动在繁复精致的亭台楼阁之间,也流淌在每一张或矜持、或热络、或暗藏锋芒的面孔上。
名贵的牡丹、海棠、芙蓉……各色花卉以惊人的热情在暖棚的呵护下怒放,争奇斗艳,
将空气都染得浓稠馥郁。
厚、食物的油香、还有那无数花朵烈性糅杂的甜腥……无数种气息在这里发酵、蒸腾、碰撞,
构成一团庞大而混沌的、令人窒息的无形存在,沉甸甸地压在我胸口。我的鼻腔里,
却只有一片荒芜般的空洞和冷寂。天生、无解。“呵,瞧瞧,那不是苏家的小姐么?
”一道带着刻意拔高的、毫不掩饰的娇俏女声像淬了毒的针,陡然刺破了这一隅短暂的宁静。
我指尖在箜篌弦上微微一滞,抬了眸。几步开外,
几个盛装华服的年轻贵女围着一株开得正盛的绿梅,姿态各异。为首说话的,
是礼部尚书的千金李琇,一身绯红宫装,衬着精心描画过的眉眼,愈发显得张扬。
她身边簇拥着几个同样衣着华丽的女子,此刻目光都带着审视、好奇,
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苏小姐,”李琇笑意盈盈地走近几步,
涂着蔻丹的手指随意捻起一支新折的绿梅,那重瓣的花朵色泽如初春新裁的翡翠,
在灯光下流转着一种奇异的、接近玉质的冷光。她将那花枝伸向我鼻端,
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轻慢,“德妃娘娘方才才赞过这新贡的绿萼梅品格清绝,幽香冷冽,
乃是今岁花魁。我们姐妹几个闻着,都觉得是平生仅见的好香呢。苏小姐见多识广,
又是江南风雅之地来的,不如也品鉴品鉴,比之江南的蜡梅、白梅,高下如何?
”她的话音带着笑,尾音却紧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弓弦。那绿梅枝几乎要戳到我的面颊,
那浓烈的、几乎凝为实质的甜冷花香气息,对于她们来说可能是无上享受,
对我却如同迎面撞来一堵无形的、散发着腐朽气味的墙。我微微侧首避开那花枝,
动作并不明显,只是礼仪性的规避。心知肚明,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挑衅。
我的“孤高”、“不近人情”,在这群平日以结社咏花为乐的京城贵女圈中,
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一个闻不到花香的人,被推到花前品香,本身就带着极大的讽刺与恶意。
我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正要依礼屈膝告罪,
将这无妄之灾以最谦卑的姿态糊弄过去。“品鉴?”一个清冷如玉磬相击的声音,
毫无预兆地穿透了水榭间飘荡的靡靡丝竹与喧哗谈笑,沉沉地响起,
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斩冰切雪的质地,“本王倒觉得,何必舍近求远?”这声音不高,
却奇异地压过了一切杂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临水的角落。霎时间,
如同沸油里猛地泼入一瓢冰水,周遭的空气骤然凝滞,
所有低语、轻笑、杯盏碰撞的声响都消失了,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下来,
连远处流淌的丝竹声都似乎畏惧地低了下去。我抱着箜篌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冰冷的琴弦硌着指腹。目光不受控制地循着那声音望去。
声音源自水榭深处一扇巨大的、绘着寒山瘦水的素绢屏风之后。那屏风半透不透,
仅能模糊勾勒出一个修长挺拔、倚坐在矮榻上的身影轮廓,
像一幅写意水墨中疏朗孤峭的远山剪影。那是九王爷谢玹的位置。
这位以冷峻孤高、不近女色闻名的天潢贵胄,此刻竟为一个臣子之女开了金口?
寂静持续得令人窒息。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惊愕的,探究的,难以置信的,
甚至带着隐秘妒意的,如同烧红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后背、肩颈、脸上。
李琇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捏着绿梅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出青白,她不敢置信地瞪着我,
又惊惧地望向屏风方向,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屏风后的身影似乎连动都未曾动过一下。那清冷的嗓音再次响起,不疾不徐,
如同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却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砸在每个人心头:“苏姑娘身上自有寒香萦绕,清冷凛冽,融初雪之气,含早梅之魂,
岂是这些凡花俗蕊可比拟的?本王坐于此处,已觉馥郁盈怀。诸位何不静心,细品一二?
”轰——仿佛平地惊雷在我脑中炸开。寒香?初雪融梅?他……他在说什么?我身上有味道?
我自己为什么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然而,更强烈的冲击来自于周围。
这句话如同投入滚油中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死寂之后更汹涌的暗潮。
无数道目光变得更加灼烫、更加肆无忌惮,带着赤裸裸的审视和压不住的嫉妒,
几乎要将我的衣衫烧穿。窃窃私语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
从各个角落嘶嘶地钻出来:“九王爷……竟如此……”“她身上真有奇香?
我怎么一点也闻不出……”“王爷亲口说的,还能有假?定是极清极淡,非凡俗可闻。
”“苏家这女儿,好大的造化……”连远处水榭主位上,
德妃娘娘那雍容含笑的目光也穿透人群,遥遥落在我身上,
带着一丝深沉的探究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被打断了兴致的阴翳。
她方才兴致正浓地品评着绿梅,此刻却被九王爷一句话衬得像是庸脂俗粉。我站在原地,
抱着冰凉的箜篌,指骨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脚下名贵的波斯地毯繁复的缠枝花纹在灯影里扭曲旋转,
低语、刀子般的目光、屏风后那个模糊却极具压迫感的存在……这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只有心口那陌生的、剧烈的撞击,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提醒着我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个我闻不到的世界,一个我感知之外的自己,被那个屏风后的人,以一种近乎宣判的方式,
猝然揭开了一角。那感觉,荒谬至极,又让人骤然失重。---翌日清晨,
天光尚未完全明亮,薄薄的晨曦带着初春的凉意,透过雕花的窗棂,
斜斜地铺洒在我闺房内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一夜辗转反侧,
脑中尽是屏风后那模糊的轮廓和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初雪融梅?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腕,
凑近鼻端,用力嗅了嗅。依旧是那片熟悉的、令人绝望的、永恒的虚无与空白。
仿佛昨夜那场搅动整个宫宴的波澜,只是一个太过逼真的幻梦。
门外传来一阵极力压抑却依旧显得有些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瓷器或琉璃轻微磕碰的脆响。
侍女玲珑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隔着门扉响起:“小姐,
您醒了吗?内务府……是九王爷那边……派人送东西过来了。”我的心猛地一跳,
昨夜那种失重感再次袭来。稳了稳心神,我掀开锦被下榻:“进来吧。”玲珑推开门,
身后跟着两个穿深青色内侍服、低眉敛目的年轻太监。他们小心翼翼,仿佛捧着无上珍宝般,
抬着一个巨大的、紫檀木所制的、表面打磨得光可鉴人的精致托盘。托盘之上,
竟整整齐齐、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数十只……不,一眼望去,恐怕接近百只的琉璃小瓶!
每一只瓶子都不过拇指大小,瓶身晶莹剔透,毫无杂质,
在熹微的晨光中折射出纯净璀璨、变幻不定的光华,像无数颗凝固的露珠,
又像是星河倾泻的碎片。那些琉璃瓶形状各异,有长颈圆腹的,有扁圆如柿的,
有方正如印的,还有模仿花朵、瓜果形状的……无一不是巧夺天工。
每一只瓶口都用同色系的软木塞紧紧密封,瓶身上,都用极其细滑的墨笔,
一丝不苟地写着娟秀小字。“这是……”玲珑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显然也被这阵仗惊住了,
“领头的那位公公说,一共是九十九只,全是王爷亲自吩咐备下的。”我屏息走近。靠近了,
才看清那些瓶身上的字迹所标注的内容:“雨打新荷”。“初焙龙井”。“松烟墨”。
“陈年旧书”。“晒干稻草”。“霜降后的柿叶”。“新雪初霁”。
“江南雨后初晴的青石板”。“御马监汗血马厩清晨的气息”。“佛前供奉隔夜的檀香灰”。
“新宰羔羊血”。“煅烧后的牡蛎壳粉”……世间万物,包罗万象,或风雅,或寻常,
甚至带着些粗粝乃至腥膻之气,都被慎重其事地封存于这极致纯净剔透的琉璃之中。
托盘的最上方,压着一张素白如玉的宣纸。纸上只有寥寥两行字,笔力遒劲,银钩铁画,
墨色浓沉,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孤峭与疏离,
正是昨夜屏风后那声音主人的字迹:“人间百味,尽在于此。”“苏姑娘见多识广,
烦请细品,告之本王其味。”视线凝固在那行字上——人间百味,尽在于此。
替本王闻闻这人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酸涩的悸动,猛地攥紧了我的心房。
玲珑和那两个小太监大气不敢出,垂手侍立在一旁。屋内静得只剩下我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我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轻轻拂过那些冰凉的、光滑的琉璃瓶身。它们安静地躺在托盘里,像一排排沉默的谜题,
又像通往一个我从未涉足过的神奇世界的入口。“收下吧。”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
努力维持着平静,“替我谢过王爷。”太监们领命,恭敬地退出。
玲珑看着这一大托盘流光溢彩的小瓶子,脸上又是新奇又是茫然:“小姐,
王爷这是……要您做什么呀?这么多小瓶子,装的都是什么呀?
”我拿起最靠近手边的一只扁圆小瓶,瓶身上写着“雨打新荷”。
轻轻拔开软木塞——什么也没有。我的鼻端依旧是那片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只有瓶口微微开启带起的一小股气流拂过我的指尖。我沉默着,将那微凉的瓶身贴在鼻下,
闭上眼睛,深深地、徒劳地吸了一口气。依旧是那片永无止境的荒原。“玲珑,
”我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茫然,“研磨,取纸笔来。
”玲珑很快备好了笔墨纸砚。我坐在临窗的紫檀书案前,铺开一张质地绵韧的素笺。窗外,
几枝早开的杏花探入视线,花瓣是那种极淡的、近乎透明的粉白色。我提起笔,
笔尖悬在纸的上方,迟疑着。我闻不到这瓶中所谓的“雨打新荷”,自然无法描述。
可昨夜他说,我身上有初雪融梅之香……这念头一起,脸颊便隐隐有些发烫。我定了定神,
笔尖落下。“承王爷赐瓶。‘雨打新荷’。妾闻之,恐负所托。然忆幼时江南,盛夏骤雨,
新荷承露,叶盘滚动着剔透水珠,其声清越,风过处,荷叶翻飞,绿浪如潮,湿气氤氲扑面。
花苞初绽,粉瓣尖梢滴下水珠,落于叶面,‘嗒’的一声轻响。蛙鸣于碧叶之下,远远近近。
想其气味,应是天地间一股沛然清新、水润鲜活之气,裹挟着莲蕊一丝极淡极幽的甜净,
当可涤尽尘嚣,令人肺腑为之一清。此乃妾心所想,妄加揣测,不敢言‘闻’。有辱清听,
惶恐之至。 ——苏瓷 顿首”写罢,轻轻吹干墨迹。那素笺上,一行行簪花小楷清丽工整,
却只是画饼充饥,写的是想象,是记忆里的画面和声音,
独独缺了那最关键的、名为“气味”的魂灵。“把这个,”我将素笺折起,递给玲珑,
“连同这只‘雨打新荷’的瓶子,送到……九王爷那边去。
”玲珑捧着素笺和那只小小的琉璃瓶,像捧着什么易碎的圣物,郑重地点点头,
快步退了出去。书案前重新归于安静,只剩下那一托盘流光溢彩的瓶子,无声地注视着我。
窗外那几枝杏花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粉白的花瓣边缘,
染上了一层清晨特有的、近乎透明的金色光晕。我将那只写满了想象的素白信笺轻轻折好,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细腻的纸面,仿佛能触碰到昨夜那份惊心动魄的余温。“玲珑,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替我把这些瓶子,
按瓶身上标注的大致种类分一分。风物的放这边,花草的放那边,吃食香料一类的另置一处。
”玲珑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开始整理。她拿起一只写着“霜降后的柿叶”的瓶子,
又拿起一只“新雪初霁”,指尖小心翼翼,满是敬畏。
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一只造型最为玲珑的琉璃瓶上。
它被雕琢成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柿子模样,通体是熟透柿子那种温暖而浓郁的橘红色,
在晨光下折射出琥珀般的光泽。瓶身上贴着的标签墨迹清晰:“蜜渍软杏脯”。
杏脯……江南老宅后院那株老杏树,每年春日落花如雪,到了初夏,青杏挂满枝头,
祖母总会挑些个头匀称的,洗净去核,一层杏肉一层砂糖,细细地腌渍在青花瓷坛里。
坛口用油纸封好,红泥固紧。待到入秋,打开来,琥珀色的糖浆裹着半透明的杏肉,
阳光都能透过去……祖母总会用干净的白瓷小碟盛出几枚给我。那时的我,
只是喜欢那黏糯的、几乎要拉出糖丝的口感,还有舌尖触到的、纯粹的、浓烈的甜。甜?
我微微蹙了蹙眉。自从那场怪病夺走了我的味觉,世间诸味于我,便如这满屋香气一般,
只剩荒芜。再浓烈的糖霜,入口也只是……一种过于黏腻的、令人不适的触感罢了。
我拔开那只柿子形状琉璃瓶的软木塞。瓶口极小,并无任何气息涌出。犹豫片刻,
我取过书案上一只小巧的银匙,小心翼翼地探入瓶口深处。
粘稠的、半透明的蜜糖裹着几丁暗橙色的杏脯丝,附着在匙尖被带了出来。
那蜜糖拉出的丝线在晨光里闪着诱人的光泽,粘稠欲滴。我定定地看着那匙杏脯,
像是在审视一个陌生的物件。终于,将它缓缓送入口中。果然。
舌尖首先感受到的是那黏腻的包裹感,几乎要糊住牙齿。牙齿轻轻咬下杏脯丝,
是一种过于软烂的、毫无抵抗的绵塌。然后……然后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预想中能将人淹没的甜腻,没有记忆里那股浓郁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蜜糖香,
没有杏脯腌渍后特有的、混合着酸与甜的复杂滋味。只有一片虚空,
一片味觉上的、令人绝望的空白。如同嚼蜡,却比蜡更黏腻软塌。
我默默地将那口毫无意义的甜腻吞咽下去,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个无趣的任务。“小姐,
王爷那边……回信了。”玲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从门外传来。她快步走进来,
手里捧着一只精巧的紫檀木盒。盒内并无书信。
只有一只与先前那只“雨打新荷”一模一样的琉璃瓶。瓶身洁净,里面似乎空无一物。瓶下,
压着一张素白纸条。依旧是那力透纸背、孤峭疏朗的字迹,
只是墨色似乎比先前更浓重两分:“江南旧忆,清新如在目前。非卿亲历,
恐难摹此神髓万一。此瓶空置,待苏姑娘何日得闻新荷清气,可为吾封存一缕,以偿夙愿。
”字条下方,另起一行,字迹似乎微微顿挫了一下:“瓶中杏脯,性极甜腻,易伤脾胃,
浅尝即可。另,此蜜渍之法稍显繁复,尚不及宫中御厨所制。明日午膳后,
御花园千鲤池畔小亭,有‘琥珀冻玉’奉上,乃以新贡岭南蜜橘为主料,
佐以六分糖霜、四分蜂蜜,凝冻而成。其味清甜爽滑,或可一试。玹。
”我的目光凝在最后那个落款上。一个单字,“玹”。孤零零地悬在素笺的角落,
却带着千钧的分量,沉沉地压入眼底。他不仅看穿了我那封全是臆想的回信,
甚至……还留意到了那只蜜渍杏脯瓶被动过的痕迹?更甚者,他竟以九王之尊,主动邀约,
只为一种……点心?指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笺,竟觉得有些烫手。心房里那刚刚平复的悸动,
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起来,甚至带着一丝慌乱。他究竟……意欲何为?这递来的橄榄枝,
是好奇?是怜悯?还是……某种我看不透的试探?---翌日午时刚过,阳光正好,
带着春日特有的、慵懒的暖意。御花园中草木萌发,千鲤池碧波荡漾,
倒映着岸边新抽嫩芽的垂柳,映得水面一片柔和的翠色。
池畔那座飞檐翘角、四面通透的“枕波亭”里,一袭玄色常服的谢玹已端坐其中。
亭中石桌上果然摆放着一份点心,小巧的水晶莲花碗盛着,
里面是凝脂般半透明的橙色冻状物,点缀着几点金黄的蜜橘果肉粒,
晶莹剔透如同上好的琥珀玉石,正是他信中所言的“琥珀冻玉”。我由玲珑引着,
踏上亭前的石阶。亭中并无其他侍从,只有谢玹一人。他今日未着亲王常服,
只一身玄色锦袍,玉带束腰,愈发显得身姿挺拔,如雪中青松。
晨光透过四面敞开的雕花槅扇,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那素来冷肃的眉眼,似乎也被这春日的暖阳浸染得柔和了几分。见我进来,他并未起身,
只抬了抬手,示意我对面的石凳:“苏姑娘,请坐。”声音依旧是清冷的质地,
却少了几分昨夜宫宴中的疏离压迫感,倒像是在空中悠扬散开的清冽琴音。“见过九王爷。
”我依礼敛衽,然后在他对面坐下,隔着那张不大的石桌,
能清晰地看到水晶碗中那诱人的琥珀冻玉,和他那双深潭般沉静的眼眸。
“这便是信中提及的‘琥珀冻玉’。”他目光落在那水晶碗上,
修长的手指轻轻将碗朝我的方向推近了寸许,“岭南新贡的蜜橘,御厨取其汁水精华,
去渣去涩,只留清甜之髓,佐以糖霜蜂蜜,凝冻而成。苏姑娘试试看,可还入得了口?
”他的语调平稳,不带丝毫催迫,仿佛只是随意介绍一件寻常物件。
然而那“试试看”三个字,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牵动了我心底那根名为“无味”的弦。
我拿起桌上备好的小银匙。匙尖探入那凝脂般的冻玉中,触感冰凉滑腻。轻轻舀起一小块,
那半透明的橙色胶冻颤巍巍的,包裹着几粒饱满金黄的蜜橘肉粒。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确实不负“琥珀冻玉”之名。我停顿了一瞬,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清醒,
将那匙冻玉送入口中。预想中黏腻的胶质感并未出现,那冻玉入口即化,
瞬间化作一股冰凉清透的液体滑过舌尖。依旧是空的。没有蜜橘特有的、阳光晒透的甜香,
没有糖霜蜂蜜融合后应有的、缠绵馥郁的甜意,只有一片冰凉的、滑不留口的……虚无。
舌尖能感受到那冻玉化开后的水润触感,
牙齿能嚼到蜜橘果肉粒那细微的、带着点弹韧的纤维感,仅此而已。我慢慢地咀嚼着,
将那毫无意义的冰凉与滑润咽下。抬眸看向对面的谢玹。他正端起手边一盏青釉茶杯,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锐利的下颌线条。他的目光并未落在我脸上,
而是静静地望着亭外粼粼的池水。“如何?”他的声音响起,依旧平淡无波,
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放下银匙,指尖触碰到微凉的桌面。该如何回答?说它依旧如同嚼蜡?
说这世间珍馐于我只是徒劳的表演?
在经历了昨夜那场“初雪融梅”的惊涛骇浪和今日这场未宣之于口的邀约后,
每一次坦陈自己的缺失,都像是在撕开一道精心掩饰的旧痂。“……口感清甜滑嫩,
果粒新鲜,王爷费心了。”我垂下眼帘,避开他可能看过来的视线,声音低而平稳,
将那份巨大的失落与难堪用力压在心底最深处。手心却在宽大的袖袍下微微蜷紧,
指尖掐进柔软的掌心。亭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风吹动池畔垂柳的沙沙声,
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鸟鸣。阳光透过稀疏的花木枝条,在光洁的石桌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清甜滑嫩……”谢玹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像是咀嚼着什么。他缓缓放下茶杯,
杯底与石桌相触,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他的目光终于从池水上收回,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平静,而是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和一丝了然,
仿佛我方才那点挣扎和粉饰,在他这双眼里早已无所遁形。他忽然站起身,绕过石桌,
走到了我的身侧。高大的身影投下,带来一片带着清冽松柏气息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下意识地想要站起后退。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却轻轻按在了我的肩头。力道不重,
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沉缓。“别动。”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带着温热的呼吸拂过鬓边几缕散落的发丝,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那手顺着我的肩膀,
缓缓滑向我的后颈。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春衫传来,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勾缠着我尚未回笼的心神。“你这里……”他的指尖落在我后颈靠近发际线的一处肌肤上,
轻轻点了一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专注,“沾了一点……东西。
”他的指尖在我后颈那片肌肤上短暂停留,那触感像一滴滚烫的松脂落下,
瞬间凝固了所有思绪。我的脊背绷得笔直,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仿佛身后立着的不是当朝九王爷,而是一柄悬于颈侧的、冰冷的名剑。幸而,
那微烫的触感很快撤离。谢玹直起身,指尖捻着一小片极其细小的、几乎透明的白色绒毛,
在阳光下几乎难以分辨。他垂眸看了一眼,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波澜:“大约是方才风起,
吹落的柳絮。”柳絮?方才的风……似乎并未扬起足以将柳絮吹落肩头的气流。
这个念头只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快得来不及捕捉。
心口那擂鼓般的跳动并未因他指尖的离开而停歇,
反而因这突如其来的、过于亲密的接触而更加失序。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那热度一直蔓延到耳根,烧得那片肌肤隐隐作痛。我甚至不敢抬眼看他,
目光只能死死地胶着在面前石桌的纹理上。那被舀去一小块的琥珀冻玉,在晶莹剔透的碗中,
兀自散发着一种近乎嘲讽的、冰凉的光泽。“王爷……”我深吸一口气,
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若无他事……”“本王听闻,
江南苏氏以箜篌冠绝天下。” 谢玹却打断了我试图告辞的话头,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
再次恢复了那种清冷的质地,方才那一瞬间的靠近仿佛只是错觉。他已退回到安全的距离,
重新坐回我对面的石凳上,目光平静地望过来,“昨夜匆匆一顾,未曾得闻天音。不知今日,
苏姑娘可愿为本王奏上一曲?”这话题转得突兀,却又在情理之中。昨夜宫宴之上,
我的箜篌未曾真正拨响。这似乎是一个逃离眼下窘境的契机。“王爷想听何曲?
”我定了定神,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随姑娘心意。
” 谢玹端起那杯已有些微凉的茶,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投向亭外摇曳的柳影,
“本王不过俗人,有一丝清音,聊解尘嚣便可。”玲珑已将我的凤首箜篌安置在亭中一角。
我起身,略略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裙裾,走到箜篌旁坐下。冰凉的琴弦触到指尖,
那份熟悉的、带着隔膜般的冰冷触感,反而给了我一丝奇异的安定。我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