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似锦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和同桌的你

二零二四年农历除夕的深市，像一座被骤然抽空了的华丽容器。

喧嚣了一整年的科技金融之城，此刻只剩下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映照着近乎空旷的街道。

陈暮独自一人坐在公司顶楼的露台，俯瞰着这片她奋斗了十五年，

却依然感觉无法真正融入的繁华。手机屏幕安静得可怕。工作群里的拜年红包雨早已下过，

剩下的，是同样无人打扰的沉寂。

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职场滑铁卢——为公司呕心沥血三年、即将看到曙光的项目，

成了高层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她被轻易地牺牲掉，从副总裁的位置上体面地跌落，

手下团队转眼星散。四十岁。这个数字像一枚冰冷的标签，

贴在每一个招聘网站都会自动过滤的简历上。除夕夜，万家灯火，

她却连一顿像样的年夜饭都懒得为自己准备。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不是家人的问候，

而是一款名叫Soulmate的 APP 推送。除夕夜，

也许你需要一个『搭子』？一键匹配，七日为期，给孤独一个温暖的出口。

陈暮几乎是带着一丝自嘲的冷笑点开了它。界面简洁，注册流程飞快。资深白领，

职场失意，寻求……交流。她潦草地填写着标签，仿佛在填写一张对自己现状的诊断书。

匹配成功的提示音很快响起，对方的 ID 简单直接——深电商-Henry。

同样在深市过年。聊聊？对方的第一句话，平淡得像杯白开水。没什么可喜可贺的。

陈暮回得有些生硬。巧了，我也是。刚被合作方坑了一笔货，年关难过。

看来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屏幕那头的回复，带着一种奇特的坦诚，

瞬间消解了陈暮下意识的戒备。就这样，在一座安静下来的空城里，两个失意的中年陌生人，

隔着手机屏幕，开始了一场始于落魄的对话。窗外的远处，有零星的烟花升起，

炸开瞬间的光亮，却照不亮陈暮心中的沉闷。她下意识地点开手机音乐软件，

一个以木吉他清音为前奏的旋律缓缓流出：因为梦见你离开，

我从哭泣中醒来……看夜风吹过窗台，你能否感受我的爱？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

这首歌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陈暮记忆深处那个落满灰尘的盒子。

的气味扑面而来——那是午后的阳光、试卷的墨香、还有某个白衣少年身上淡淡的肥皂味道。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滑动，下一首歌自动播放。这次的前奏更加简单，

只有一把吉他和一个沙哑又清澈的男声，仿佛就在耳边浅吟低唱：明天你是否会想起，

昨天你写的日记……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老狼的《同桌的你》。

陈暮的心像被轻轻捏了一下，酸涩的暖流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她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她以为早已遗忘在时光洪流里的人。那个总是穿着干净白衬衫，数理化好得一塌糊涂，

却会在她哭鼻子时默默递过半块橡皮的男生——苏毅。还有那个总是嬉皮笑脸，

抱着一把破吉他，在宿舍楼下唱《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惹得全楼男生骂又全楼女生偷偷听的上铺兄弟——温言。一九九九年，

南方小城的重点高中。他们是铁三角。她是勤奋努力的班长，苏毅是清冷学神，

温言则是看似吊儿郎当却极具艺术天赋的文艺委员。无数个晚自习后的夜晚，

他们挤在温言家的小院里，用一台老旧的录音机反复听着那盘《校园民谣 1》的磁带。

老狼这嗓子，绝了！温言总是夸张地模仿着，

然后被苏毅一本练习册砸中脑袋：跑调了，噪音污染。你懂什么，这叫感情！

感情你懂吗？冷血动物！温言揉着脑袋反击，然后又凑过来，贼兮兮地问陈暮：暮姐，

你说，我俩谁唱得比较好听？陈暮只是笑，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旁边安静看书的苏毅。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她的心跳总是漏掉一拍，

日记本里写满了无人知晓的心事。那时，空气里弥漫着千禧年将至的躁动与希望，

校园广播站每天都在循环播放着《同桌的你》和《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歌声里，

是他们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青春，和注定会永远在一起的友情。高考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吹散了他们。苏毅超常发挥，去了京市顶尖的学府。陈暮正常发挥，留在了省城的重点大学。

而一向文化课成绩摇摇晃晃的温言，出乎所有人意料，靠着惊人的美术天赋，

被深市一所著名的设计学院破格录取。离别的站台，绿皮火车轰鸣着即将启动。

温言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用力捶了一下苏毅的胸口：老大，去了首都可别忘了我俩！

苟富贵，勿相忘！他又转向陈暮，张开双臂：暮姐，来个离别拥抱呗！

陈暮红着脸轻轻推开他。一直沉默的苏毅，忽然从车窗探出身，

将一个小小的东西塞进陈暮手里。她低头一看，是半块用得很旧的白色橡皮，

上面还用钢笔淡淡地画了一个笑脸。再见，陈暮。他的声音被火车的汽笛声淹没。

火车开动了，温言在车上大声地唱着跑调的歌：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

陈暮站在原地，握着那半块橡皮，看着列车消失在视线尽头，泪水终于决堤。她不知道，

这一别，竟是二十年漫长岁月的疏离。大学头一年还偶有书信往来，后来，

QQ、MSN、人人网、微信……联系方式不断更迭，他们却像汇入大海的水滴，

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奔忙，渐渐失去了彼此的消息。只有那些歌，

偶尔在某个街角的小店响起时，会让她骤然停下脚步，失神片刻。你也喜欢听这些老歌？

手机屏幕亮起，是 Henry 发来的消息。陈暮从深沉的回忆中惊醒，

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按下了音乐外放键，老狼的歌声在空旷的露台上轻轻回荡。嗯，

青春的 BGM。陈暮回复，手指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只是觉得，

歌词里唱的『谁看了我给你写的信，谁把它丢在风里』，现在听起来，有点刺心的真实。

是啊，『从前说过的话，你还能记起吗？』Henry 很快回复，

他似乎也能熟练地接上歌词，我上铺那兄弟，当年一把破吉他，差点把全宿舍逼疯。

现在……唉，好久不联系了。一种奇妙的共鸣感，透过冰冷的屏幕传递过来。

他们不再只是互倒苦水的陌生人，似乎因为几首共同记忆里的老歌，

忽然拥有了某种可以共享的过往。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按照Soulmate的规则，

每天都会聊上一些时间。话题从最初的职场失意，慢慢扩展到更多领域。

他们聊深市飞速的节奏和高企的房价，聊曾经炽热如今却模糊的梦想，

聊人到中年的身不由己——父母的老去，身体的疲惫，

以及内心深处那份害怕被时代抛弃的恐惧。

他们甚至聊到了死亡和灵魂这些平日绝不会轻易触及的话题。陈暮发现，

这个叫 Henry 的男人，言语间有种踏实和诚恳，

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与他电商老板身份不符的细腻。他告诉她，

他也曾经历过一场刻骨铭心的感情挫折，差点一蹶不振。有时候觉得，我们这代人，

就像那歌里唱的，『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

Henry 在某天深夜发来一段话，忙着赶路，忙着成功，忙着符合所有人的期待，

最后却把自己给弄丢了。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陈暮的心湖，漾开层层涟漪。

她何尝不是如此？这些年，她像一个穿上红舞鞋停不下来的舞者，在职场拼命旋转，

用业绩和头衔来定义自我价值，却忘了自己最初的样子。第七天，协议的最后一天。

Soulmate的规则是，七天后，由女方决定是否继续联系。

Henry 发来消息：七天到了。谢谢你当了我七天的『树洞』。规矩我懂，

无论什么结果，都感谢这段相遇。陈暮看着手机，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深市的春节假期即将结束，新一轮的奔波就要开始。她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不舍。

这份陌生的倾诉，像一根稻草，在她即将溺毙于失败感和孤独感时，拉了她一把。

她深吸一口气，打字回复：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新年假期还没完，

『搭子』协议能续期吗？比如……见个面？我请你喝杯咖啡，

继续聊聊『多愁善感的我』和『爱哭的你』？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

陈暮感到一种久违的、带着些许冒险意味的冲动。约定的地点在南山书城一楼的一家咖啡馆。

陈暮提前到了，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心情有些莫名的紧张。她不断搅动着面前的咖啡，

目光扫过窗外行色匆匆的人群。一个穿着简约休闲西装、身形略显消瘦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略微张望了一下。陈暮的心跳忽然加速——这个身影，有一种模糊的熟悉感。男人看到了她，

迟疑了片刻，然后迈步向她走来。他的目光落在陈暮脸上，同样带着一丝探寻和不确定。

Cate？他试着叫出她在 APP 上留下的英文名。Henry？陈暮站起身。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眼前男人的眉眼轮廓，虽然被岁月刻上了痕迹，

肤色也染上了南国阳光的印记，但那份沉静的气质，

那双格外清亮的眼睛……几乎在同一时间，

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跨越时空的辨认。你是……陈暮？

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苏毅？！陈暮脱口而出，

那个藏在心底多年的名字。世界那么大，深市那么小。

两个在虚拟世界里互诉衷肠、彼此安慰的陌生人，竟然是失散了二十年的旧日同桌！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席卷了两人。他们相对而坐，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千头万绪，最终化作一阵释然又感慨的笑声。真没想到……怎么会这么巧？

陈暮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大概是因为，我们心里都还留着同样的『BGM』吧。

苏毅看着她，眼神温和。他告诉陈暮，高考后他去了清华计算机系，后来一路读到博士，

留在京市一家顶尖研究院搞技术。几年前，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契机，他决定南下深市创业，

做智能硬件跨境电商。一开始挺顺的，去年开始遇到不少麻烦，这次年关的货款，

差点要了我的命。苏毅苦笑一下，感觉又回到了原点。你呢？这些年……好吗？

陈暮也简单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如何在职场一路拼杀，又如何在那场高层斗争中成为炮灰。

感觉奋斗了半辈子，突然什么都没了，找不到意义了。她的话语里带着深深的疲惫。

还记得温言吗？苏毅忽然问。当然记得！那个吵死人的『上铺兄弟』。

他后来怎么样了？他啊，苏毅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复杂的东西，在深市。

混得……风生水起，至少表面上是。苏毅告诉陈暮，温言毕业后就留在了深市，

凭借过人的才华和拼命三郎的劲头，在广告设计界杀出一条血路，开了自己的工作室，

做得很大，成了圈内名人。但我们…也很久没联系了。苏毅的语气略显低沉，

大家都很忙，他那个圈子，灯红酒绿的…感觉已经不是一路人了。话语间，

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和惋惜。正说着，苏毅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略带歉意地对陈暮说：是个重要客户，我得接一下。他走到一旁接电话。

陈暮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他随手放在桌上的钱包，敞开的夹层里，

一张泛黄的旧照片赫然映入眼帘——那是高考结束后第二天，

他们三人在母校那棵巨大的榕树下拍的合影。照片上的他们，笑得没心没肺，眼里有光，

仿佛拥有整个世界。陈暮的鼻子猛地一酸。原来，不止她一个人珍藏着那段岁月。

苏毅很快回来，神色有些凝重：不好意思，公司那边有点急事，我得马上回去处理一下。

我们……你去忙吧。陈暮理解地点点头。还能再见面吗？苏毅看着她，

很认真地问，这次不是『搭子』了，是老同学。好。陈暮点头，随时联系。

苏毅匆匆离去。陈暮独自坐在咖啡馆里，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这戏剧性的重逢，像一束强光，

骤然照进了她灰暗压抑的世界。她拿起手机，下意识地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温言深市设计

。搜索结果瞬间弹出，大量关于温言及其工作室的信息涌现出来：著名设计师温言…

、引领本土设计潮流…、创意产业领军人物…报道里的他，穿着时尚，

穿梭于各种闪光灯和时尚场合，笑容自信飞扬，

与记忆里那个抱着破吉他嚎叫的少年判若两人。但在众多光鲜报道的角落，

陈暮无意中点开了一个不起眼的设计行业论坛的旧帖。发帖时间是一年前，

一个匿名用户语气嘲讽地爆料，说温言的工作室其实早已外强中干，负债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