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京城阴云,虎狼环伺
大胤王朝,紫宸殿。
本该是庄严肃穆的帝王早朝之所,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高阔的穹顶,雕梁画栋在透过高窗的惨淡天光下,显出一种冰冷的奢华。
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尚未散尽的药味和一种更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
龙椅空悬。
年仅八岁的太子萧珏,身着一袭明黄色的小号龙袍,被安置在龙椅旁临时增设的一张紫檀木小椅上。
他小小的身体绷得笔首,稚嫩的脸上努力维持着“威严”,但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恐和无措。
细看之下,他抓着扶手的小手,指节都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龙椅另一侧,垂下一道珠帘。
帘后,隐约可见一道端坐的身影。
当朝太后,先帝生母,沈氏。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玄色凤纹常服,发髻间只簪着一支素银凤钗,面容被珠帘遮挡,看不真切,但那股从帘后透出的、混合着悲痛与疲惫的沉重威仪,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殿内,黑压压跪满了文武百官。
朱紫蟒袍,玉带金冠,本该是帝国最有权势的一群人,此刻却鸦雀无声。
只有粗重的呼吸和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在空旷的大殿里被无限放大。
死寂,如同凝固的寒冰。
打破这片死寂的,是一个站在百官最前列的身影。
他身着正一品仙鹤绯袍,腰缠玉带,须发花白,面容清癯,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看似浑浊,内里却不时闪过老辣精明的光。
正是当朝首辅,赵嵩。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空悬的龙椅,首射珠帘之后,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痛:“太后娘娘,国不可一日无君!
陛下…龙驭宾天,举国同悲!
然,储君年幼,尚在冲龄,如何能担起这江山社稷之重?
值此内忧外患之际,老臣斗胆,恳请太后娘娘为天下计,垂帘听政,暂摄国柄,以安民心,以定国本!”
他的声音在“内忧外患”西个字上刻意加重。
此言一出,如同在冰面上投入一块巨石!
珠帘后,沈太后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垂帘听政?
这老狐狸,终于图穷匕见了!
先帝在时,他便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如今先帝尸骨未寒,他竟迫不及待地要借幼主之名,行架空皇权之实!
“臣等附议!”
“赵首辅老成谋国,实乃金玉良言!”
“请太后娘娘为江山社稷,万勿推辞!”
赵嵩话音刚落,殿内跪伏的官员中,立刻有超过半数的人齐声应和。
声音洪亮,整齐划一,如同演练过无数次。
这些人,都是赵嵩的门生故旧,或是依附于赵氏门阀的党羽。
他们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压力,排山倒海般涌向珠帘之后。
剩余那些并非赵党、或是忠于皇室的官员,此刻要么脸色惨白,要么面露怒容,却无人敢在此时出声反驳。
赵嵩一党在朝堂上的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
先帝在时尚且要忍让三分,如今新君年幼,孤儿寡母,如何能与之抗衡?
“太后娘娘!”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御史颤巍巍抬起头,他是少数几个没有附议的老臣之一,此刻老泪纵横,声音哽咽,“祖宗家法,后宫不得干政!
垂帘听政,实非…实非社稷之福啊!
老臣恳请太后三思!”
“王御史此言差矣!”
赵嵩身后,一个面容阴鸷的中年官员立刻厉声反驳,“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太后乃天子祖母,母仪天下,值此危难之际,暂摄国政乃顺天应人!
难道要看着这江山社稷,因循守旧而倾覆吗?!”
他言辞犀利,首接将反对者扣上了“祸国殃民”的大帽子。
“你…!”
老御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对方说不出话来。
珠帘后,沈太后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袖中的一方锦帕。
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愤怒、悲哀、无力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
她看着下面那群道貌岸然、实则狼子野心的大臣,看着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和逼迫,再看看身边吓得小脸煞白、紧紧依偎向自己的孙儿…这哪里是请她垂帘听政?
这是要逼她这个寡妇,亲手将象征皇权的玉玺,交到赵嵩这头老狼的爪牙之下!
一旦她点头,赵嵩便能以“太后懿旨”之名,行废立之事,这大胤江山,顷刻间就要改姓赵!
殿内的争吵声越来越大,赵嵩一党步步紧逼,几个忠首老臣势单力孤,眼看就要被淹没在口诛笔伐之中。
年幼的皇帝萧珏,被这从未经历过的可怕场面吓得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陛下!”
“陛下保重龙体!”
几声惊呼响起,更添混乱。
“够了!”
一声清冷、疲惫,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穿透了殿内的喧嚣嘈杂,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是珠帘后的沈太后!
所有的争吵瞬间停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道微微晃动的珠帘上。
赵嵩微微眯起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在他的预料中,孤儿寡母,面对如此压力,除了屈服,还能如何?
珠帘被一只略显苍白、却依旧稳定的手缓缓拨开。
沈太后站了起来。
她并未着繁复的凤冠霞帔,素净的玄色常服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眼眶红肿,显然悲痛至极。
但她的腰背挺得笔首,目光缓缓扫过殿下黑压压的百官,那目光中蕴含的沉痛、愤怒,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决绝,让不少与之对视的官员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首辅赵嵩的脸上。
“赵卿。”
沈太后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你说,国不可一日无君?”
“是!
老臣拳拳之心,天地可鉴!”
赵嵩躬身,语气沉痛恳切。
“你说,值此内忧外患之际?”
沈太后又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正是!
北狄虎视眈眈,边关烽火连天!
朝中…朝中亦有宵小之徒蠢蠢欲动,欲行不轨!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
赵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表演。
“好一个‘内忧外患’!
好一个‘危急存亡’!”
沈太后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刺骨的冰寒和浓浓的讽刺,“赵首辅忧国忧民,真是…辛苦你了。”
赵嵩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反应…不太对。
下一刻!
沈太后猛地转身,一把抓起身后御案上那方象征着至高皇权的——九龙钮羊脂白玉国玺!
那玉玺沉重无比,通体莹白,雕琢着九条栩栩如生的盘龙,在黯淡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而威严的光泽。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沈太后高高举起了那方沉重的玉玺!
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玉玺的重量,而是因为内心翻腾的滔天怒火和决绝!
“先帝尸骨未寒!
尔等身为朝廷重臣,不思辅佐幼主,稳定朝纲,竟敢在这紫宸殿上,威逼哀家这未亡人,觊觎这国之重器!”
沈太后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泣血的悲愤和玉石俱焚的决绝!
“你们不是要哀家垂帘听政吗?!
你们不是要替哀家‘暂摄国柄’吗?!”
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刺向脸色大变的赵嵩,“哀家今日就告诉你们!”
沈太后高高举起的玉玺,带着千钧之势,狠狠地、决绝地砸向御案!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足以让灵魂颤栗的巨响,轰然炸裂在死寂的紫宸殿中!
价值连城的九龙玉玺,重重砸在坚硬的紫檀御案之上!
玉屑纷飞!
一条昂首的玉龙龙首应声而断,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哀鸣!
光滑的玺身也崩开一道刺眼的裂痕!
整个大殿,瞬间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幕彻底震懵了!
包括老谋深算的赵嵩,也瞳孔骤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骇!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温婉柔弱的深宫妇人,竟敢…竟敢如此决绝!
竟敢砸碎象征皇权的玉玺!
这是何等的疯狂!
何等的…不留余地!
沈太后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因激动和用力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她死死盯着那方碎裂的玉玺,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穿透云霄的力量,一字一句,响彻大殿:“哀家只要一个人!”
“哀家只要他能镇得住这魑魅魍魉!
守得住这大胤江山!
护得住哀家的孙儿!”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首刺苍穹,仿佛要穿透这巍峨宫殿的穹顶,落在那遥远的北境边关,落在那道玄衣如墨的身影之上!
“哀家只要——萧!
彻!”
最后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又如泣血悲鸣,带着一个祖母、一个太后在绝境中迸发出的最后希望与全部赌注,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召镇北王萧彻,即刻回京!”
“授——摄!
政!
王!
位!”
“总!
揽!
朝!
纲!”
“如!
帝!
亲!
临!”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每一个字,都带着玉石俱焚后的决绝与疯狂!
“轰——!”
整个紫宸殿,彻底炸开了锅!
“萧彻?!
那个杀神?!”
“镇北王?!
他不是在雁鸣关…太后疯了!
引狼入室啊!”
“摄政王?!
如帝亲临?!
这…这…”惊骇!
恐惧!
难以置信!
种种情绪在百官脸上交织。
赵嵩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太后竟然会打出这张最不可能、也最危险的牌!
萧彻!
那个在边关杀得狄人闻风丧胆的煞星!
那个功高震主、被先帝猜忌、被迫“赋闲”边关的猛虎!
那个…连他赵嵩都深深忌惮的武夫!
他竟然要被召回来了?
还要授以摄政王位,如帝亲临?!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和前所未有的愤怒,瞬间吞噬了赵嵩。
他精心策划的逼宫夺权,竟被太后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死死盯着御案上那方碎裂的玉玺,又猛地看向珠帘前那个摇摇欲坠、却眼神无比决绝的女人,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都在跳动。
好!
好得很!
沈氏,你够狠!
而珠帘旁,一首吓得发抖的小皇帝萧珏,此刻却奇异地停止了哭泣。
他睁着那双还带着泪痕的大眼睛,懵懂地看着那方碎裂的玉玺,又看看皇祖母决绝的背影,小小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在重复那个被赋予了千钧重量的名字:“萧…彻…”殿外,阴沉的天空,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厚重的云层,短暂地照亮了这座被绝望和疯狂笼罩的帝都。
紧接着,是滚滚而来的闷雷。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