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大爷登门
她不是在看秤,是在等。
昨儿刚立了规矩,今儿就得有人来撞。
她不信这院子能安静三天。
果然,晌午刚过,院门“吱呀”一声,二大爷拎着个空布袋,慢悠悠晃了进来。
灰褂子洗得发毛,肩头还沾着点草屑,像是刚从牲口棚出来。
“淮茹啊,”他嗓门挺大,带着那种自来熟的热乎劲儿,“家里白面见底了吧?
我瞅你昨儿称那几块红薯干,心疼啊!
这年头,人是铁饭是钢,哪能光啃干的?”
王熙凤没接话,也没让座。
她把红笔从砚台里***,笔尖滴了滴墨,正好落在账纸“贾”字旁边。
二大爷也不尴尬,自顾自往堂屋走,顺手把布袋往桌上一放:“来,借两斤面,赶明儿还你。
咱院里谁不知道,你心善!”
话音没落,王熙凤突然伸手,把布袋掀开一角。
空的。
她抬眼,看着二大爷:“您这袋,是借面的,还是收面的?”
二大爷一愣:“啥意思?”
“意思是,”她慢条斯理把笔帽扣上,“您三年前借走的三斤白面,还剩几斤没还?”
二大爷脸上的笑僵了半秒,随即摆手:“哎哟,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还记着?
那会儿谁家不借点?
谁家不欠点?
东旭在时,咱可都是互相帮衬的!”
王熙凤不急,弯腰从炕席底下抽出一张泛黄的纸片,抖了抖,举到二大爷眼前。
“您写的。”
她声音不高,“‘借秦淮茹白面三斤,立秋还’。
白纸黑字,您签名画押。”
二大爷脸一抽:“这……这都几年了?
你还留着?”
“我不光留着,”她把欠条往桌上一拍,“我还记得您儿媳妇上个月穿的新棉袄——蓝底印花,袖口还滚了白边,挺贵吧?”
人群不知啥时候聚到了院门口。
槐花扒着门框,小当蹲在门槛上,三大爷家的媳妇抱着孩子站在墙根,连许大茂都从自家窗户探出半个脑袋。
二大爷脸色变了:“你提我媳妇干啥?”
“不干啥。”
王熙凤冷笑,“我就纳闷,我家啃红薯叶那会儿,您家蒸白馍的香味能飘半条胡同,这面是风刮来的?
还是地里长的?”
“你!”
二大爷气得胡子抖,“我那是省吃俭用攒的!”
“省吃俭用?”
她一拍桌子,声音不大,却震得秤砣“当”地一响,“您借我的面,说好立秋还,结果一拖三年,连个话口都没有。
现在倒有脸来借新的?
您当我是开善堂的?”
院门口有人笑出声。
“可不是嘛,”三大爷家的媳妇抱着孩子嘀咕,“他家上回蒸馍,我还闻着香呢,说是过节给闺女送的。”
“哎,老辈人也得讲理啊。”
“人家孤儿寡母不容易,他还来拿?”
二大爷脸涨成猪肝色,伸手就要抢桌上那张纸:“你把这破纸给我!
当年要不是我帮衬,你们能熬过来?”
王熙凤手一收,纸片滑进袖口。
“帮衬?”
她冷笑,“您帮衬就是借了不还,还倒打一耙?”
“我不跟你这小辈吵!”
二大爷甩袖子转身,“不借拉倒!
我还懒得借你这抠门的呢!”
王熙凤没拦,只把欠条又掏出来,举高了,对着太阳照了照。
“大伙都瞧瞧,”她声音清清楚楚,“‘立秋还’——今年立冬都过了,这是第三年了!”
她顿了顿,扫了一圈围观的人:“今儿他来借两斤,我若借了,明年这时候,是不是还得等他儿媳妇穿新袄时再来讨?”
人群哄笑。
“哎哟,说得对!”
“这账得算!”
二大爷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就走,一脚踹在门框上,震得房顶灰簌簌往下掉。
“反了!
反了!
一个寡妇,拿张破纸就敢管老辈人?
这院子没法住了!”
门“咣”地一声撞上,震得桌上那杆秤晃了三晃。
王熙凤没动,等那晃动停了,她才把欠条叠好,塞进炕席底下。
小当从门槛上跳下来,小声问:“娘,那……那面借不借他?”
“不借。”
她拿起红笔,拧开笔帽,“记上:二大爷,旧欠白面三斤,逾期两年十一月,未还。”
她写完,笔尖顿了顿,在“未还”底下划了道横线。
“从今往后,谁来借,先还旧账。”
她把笔帽“咔哒”一扣,“不认字的,我念着,他画押。”
槐花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手悄悄攥紧了衣角。
她娘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奶奶来拿东西,娘就低头,说“您拿吧”;二大爷来借米,娘就翻柜子,哪怕自己没的吃也给。
可现在,娘掀了奶奶的篮子,逼走了二大爷,还拿张纸,把谁欠了啥,记得清清楚楚。
她看着桌上那杆秤,看着那支红笔,突然觉得,这院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王熙凤把账纸往抽屉里一塞,转身进了里屋。
她没看见槐花的眼神,也没看见院门口许大茂缩回头的脑袋。
但她知道,这一仗,打得值。
规矩不是喊出来的,是打出来的。
昨儿她掀了贾张氏的篮子,今天她亮了二大爷的欠条。
一个立秤,一个亮条。
她不怕撕破脸,就怕没人敢破。
只要她站得住,这院子就得按她的规矩转。
她坐在炕沿上,摸了摸袖口里的那张纸。
这还不是全部。
她记得,原主那账本上,不止二大爷一个名字。
还有许大茂借的五斤小米,三大爷家赊的两块肥皂,甚至贾张氏“代存”的两斤玉米面……一笔一笔,她都记着。
她不是秦淮茹,她是王熙凤。
荣国府的算盘打得响,西合院的账本,她也能翻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