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活下去
刺耳的金属悲鸣撕裂了云层,机舱内颠倒的世界里,尖叫与祈祷混杂成一片混沌的交响。
苏晚没有叫,她只是被安全带死死地勒在座椅上,透过舷窗,看着那片湛蓝以一种决绝的姿态迎面扑来。
她的思维在超载的感官***下,反而陷入了某种极端的冷静。
大脑的运算速度,在这一刻超越了任何一台超级计算机。
无数公式、数据流、项目节点……“普罗米修斯计划”的一切,在她眼前如星尘般炸开,然后迅速坍缩,最终只汇聚成一个画面——那间被火光吞噬的A-3实验室。
挚友林曦在烈焰中回头,对她喊出的最后一句话,没有声音,只有口型。
苏晚读懂了。
她说:活下去。
然后,灼热的气浪将一切化为灰烬。
那热量仿佛穿透了时空,点燃了此刻的记忆。
苏晚感到皮肤传来灼痛,那不是飞机摩擦空气产生的热,而是一种更深刻的,源自背叛的烙印。
“阿波罗……”这个名字从齿缝间无声地溢出,带着淬毒的寒意。
那个男人,用他完美无瑕的微笑、滴水不漏的逻辑和恰到好处的温情,构筑了一个她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安全样本”。
他让她相信,欲望可以被精准计算,情感可以被理性掌控。
多么可笑的弥天大谎。
当他将“普罗米修斯”的核心数据交给对手,当他亲手启动实验室的自毁程序时,苏晚引以为傲的一切——她的理智,她的判断力,她那套严苛到近乎偏执的原则——被彻底击碎。
原来,精心设计的情感陷阱,足以颠覆一切科学。
“轰——!”
巨响终于降临。
剧痛,如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痛。
是意识回归的第一个信号。
不是爆炸瞬间那种摧枯拉朽的毁灭性剧痛,而是一种绵长而尖锐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撕裂开的疼。
神经末梢在向大脑疯狂发送着警报,每一个信号都清晰无比。
苏晚的眼睫颤了颤,并未睁开。
作为一名将身体数据化管理的科学家,她首先开始了内在的自检。
数据点一:痛觉。
位置:胸口偏左。
性质:锐器穿刺后遗症或严重内脏挫伤。
紧接着,是第二个感官数据。
数据点二:嗅觉。
一种从未在她的嗅觉库里记录过的香气,浓郁、厚重,带着木质的沉静与花草的甜腻,像是檀香与某种未知香料的混合体。
它无孔不入,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安抚意味,却让习惯了实验室里冰冷空气与消毒水气味的苏晚感到一阵窒息。
数据点三:触觉。
身下的触感光滑得有些不真实,冰凉丝滑,紧贴着皮肤。
不是医院里浆洗得发硬的棉布床单,也不是飞机座椅的合成纤维。
她动了动手指,那丝滑的布料便如水波般从指尖流淌过去。
数据点西:听觉。
周遭异常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微弱而急促的呼吸。
但在更远的地方,似乎有“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像是风拂过檐下的金属挂饰。
飞机残骸里不会有这种香,这种布料,这种声音。
所有收集到的感官数据,都在指向一个逻辑上不可能的结论。
苏晚猛地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ICU病房的惨白,也不是空难现场的断壁残垣。
而是一片朦胧的绯色纱帐。
头顶是精雕细琢的木质穹顶,复杂的云纹与不知名的瑞兽图案盘踞其上,古朴而华丽。
视线缓缓移动,身侧是描金的床柱,不远处,一座青铜鹤嘴香炉正安静地吐着让她窒息的烟气。
透过纱帐的缝隙,她能看到一扇雕花的木窗,以及窗外被风吹得摇曳生姿的竹影。
这里是哪里?
大脑中关于“濒死体验”、“脑损伤幻觉”的知识模块被瞬间调动,开始飞速构建模型。
但胸口那真实不虚的剧痛,指尖那丝滑布料的清晰触感,鼻尖那浓郁到化不开的异香……一切都真实得无可辩驳。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胸口的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动作停滞了。
她低下头,这才看清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丝绸寝衣,而那剧痛的源头,胸口处,被厚厚的纱布层层包裹,隐隐渗出暗红的血迹。
这不是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常年保持着高强度的锻炼,肌肉线条紧实有力,而这具身体,纤细、柔弱,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
一个荒谬却唯一的解释,浮现在她那颗己经停止了悲喜的、麻木的心里。
穿越。
她,苏晚,一个站在现代科技金字塔顶端的女人,一个刚刚经历了挚友惨死、事业崩塌、信仰毁灭的失败者,竟然……穿越了。
没有狂喜,没有惊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
她的心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原。
活下去?
林曦,你看,我活下来了。
可活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躯壳里,一个与我们奋斗的一切都毫无关联的、腐朽落后的古代世界里,又有什么意义?
看来“普罗米修斯”己经失败,你也己经不在了。
那个曾支撑她燃尽一切生命去奋斗的目标,那个宏伟的、能改变人类未来的计划,在此刻都成了一个笑话。
而她,就是那个笑话本身。
苏晚缓缓地躺了回去,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那繁复的雕花,任由胸口的疼痛和那陌生的香气将自己包裹。
她累了。
累得己经记不起林曦最后说的那句活下去了。
就在她准备闭上眼,放任自己沉入无尽的昏睡时,一阵轻微的“吱呀”声响起。
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淡绿色衣裙、梳着双环髻的少女端着一个木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脸上带着几分怯意。
当少女看到纱帐后睁着眼睛的苏晚时,像是受惊的兔子般浑身一颤,手中的木盘险些脱手。
她快步走到床边,隔着纱帐,声音颤抖而惊喜地轻唤道:“圣女,您醒了?”
圣女?
这个陌生的、带着浓重宗教与神秘色彩的词汇,像一颗石子,投入苏晚那片死寂的心湖。
没有激起涟漪,只是沉了下去,在湖底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带着悬念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