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舟扯开领带,余光瞥见预约名单末尾的沈喻二字时,钢笔尖在纸上洇出墨团——这个名字像根生锈的缝合针,突然刺破尘封三年的记忆囊膜。
五点零七分,住院部传来瓷器碎裂声。
他冲出诊室时,暴雨正撞碎在玻璃穹顶上,淡紫色绣球花瓣从十三楼飘坠,粘在他浆洗挺括的白大褂下摆。
二十米外的消防栓旁,穿烟灰色风衣的青年正扶着墙滑坐下去。
调色盘在空中划出虹彩弧线,钴蓝色颜料泼溅在小心地滑的警示牌上,将黄色三角染成淤青。
"需要帮忙吗?"谢临舟的声音比脚步更快抵达。
青年抬头的瞬间,他看清那颗缀在眼尾的泪痣——与三年前听证会录像里戴口罩的证人如出一辙。
"眼科医生都这么爱多管闲事?"沈喻后撤时画板刮擦墙面,黑色衬衫领口滑开,露出锁骨处淡青色刺青:被手术线缝合的银杏叶,每道叶脉裂痕都与谢临舟私藏的标本完全重合。
暮色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他们脚边织成金色囚笼。
谢临舟单膝触地捡起散落的速写本,泛黄纸页间滑落的银杏标本令他瞳孔骤缩——叶柄处的显微刻字SY-2007,与他锁在办公室的证物形成镜像。
五年前的雨夜在记忆里显影。
浑身湿透的少年跪在急诊室门口,手里攥着的银杏果渗出暗红汁液。
监控录像里,那人抬头时口罩滑落,眼尾泪痣在闪电中亮如刀锋。
"还给我!"沈喻扑来的动作像折翼的鹤。
谢临舟被他撞得踉跄后退,后腰撞上处置车时,医用棉签撒落成苍白的雪。
青年凌乱的额发扫过他下颌,松节油混着苦艾酒的气息在呼吸间交缠。
"2017年11月17日。
"谢临舟钳住他手腕,"中心医院后巷..."警报声撕裂凝滞的空气。
"心外科三床患者失踪!重复,心外科三床患者失踪!"杂沓脚步声从两侧涌来。
沈喻屈膝顶向他肋下的动作干净利落,却在触碰瞬间卸力。
画板擦过谢临舟颈侧,胭脂红油彩在领口绽开一朵恶之花。
"谢医生。
"青年退进安全通道,湿发黏在苍白的额角,"你白大褂第二颗纽扣快掉了。
"消防门合拢的余震中,谢临舟摸到胸前微凉——祖传的银杏胸针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枚赝品。
真品内侧刻着母亲殉职前的编号,此刻正随着沈喻消失在渐暗的暮色里。
暴雨倾盆而下时,谢临舟刷开生物样本库。
冷冻柜的白雾中,三年前的证物银杏叶在防尘罩下显露真容。
扫码枪读取关联档案的瞬间,监护人:谢明华的签名刺痛视网膜——那是他母亲生前最后接诊的患者。
手机疯狂震动。
父亲的消息悬浮在锁屏界面:夏院长的千金在旋转餐厅等你。
照片里端庄的钢琴家颈间银杏项链,与他遗失的胸针宛如双生。
急诊大厅电子屏跳转到眼科专家号17:00时,谢临舟看见沈喻正在挂号台前擦拭眼镜。
青年湿透的风衣下摆滴着水,指尖却稳稳捏着那枚银杏胸针。
感应门开合的瞬间,他突然对着监控勾起嘴角,用唇语道:"你母亲的听诊器,在我画室唱着安魂曲。
"暴雨冲刷着落地窗,谢临舟解开衬衫第三颗纽扣。
肋下的淤青呈现诡异的银杏叶轮廓,更离奇的是道渗血的抓痕——他确信纠缠时对方的指甲绝无可能触碰此处。
暮色吞噬最后的天光时,沈喻撑开黑伞走进雨幕。
胸针在七楼窗口折射出莫尔斯电码的冷光,谢临舟用钢笔在掌心破译出震颤的真相:标本库B-17冷冻柜第三层,藏着你的出生证明暴雨像无数银针扎在水泥地上,溅起的水花浸透了谢临舟的裤脚。
他踹开火葬场生锈的铁门时,03号焚化炉正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铁门"咣当"撞在墙上的回声里,他看见沈喻正把画框扔进炉膛,火星子溅在他沾满油彩的防护服上,像黑夜里的萤火虫。
"来得正好啊谢医生。
"沈喻掀开面罩,炉火在他镜片上跳着扭曲的舞,"你猜这幅画烧完会剩下什么?"他举起喷枪,蓝色火舌舔上画布,医用纱布拼成的婴儿在火焰中蜷缩起来。
谢临舟的瞳孔猛地收缩——燃烧的胎盘位置贴着泛黄的编码标签,正是他刚从冷冻库找到的出生证明编号。
他扑向操控台的动作带翻了旁边的骨灰盒,白灰撒了一地。
手指还没碰到急停键,冰凉的画笔已经抵住喉结。
"你妈当年抱着死婴哭的时候,"沈喻的声音混着焚烧塑料的焦糊味,"你猜她知不知道怀里的不是亲儿子?"喷枪突然转向,火苗窜上谢临舟的袖口。
焚化炉"砰"地炸响,观察窗玻璃碎片飞溅。
谢临舟偏头躲闪时,手术钳卡在炉膛口——不锈钢钳身上"2003年院长纪念"的字样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沈喻突然弓腰咳嗽,暗红的血点溅在操控台按键上。
谢临舟抓住他颤抖的手腕,血珠诡异地聚成银杏叶形状,和对方锁骨处的青色刺青同时泛起荧光。
"视网膜色素变性合并核上性麻痹,"谢临舟的拇指按上他突突跳动的腕动脉,"你现在就医还能......"凄厉的救护车鸣笛刺破雨幕。
沈喻突然咧嘴笑了,防护服"刺啦"一声从后背裂开。
溃烂的皮肤暴露在潮湿空气里,那些流着脓血的伤口竟然呈现完美的叶脉纹路,就像有人用烙铁在他身上印了银杏叶。
谢临舟追到骨灰存放处时,电子屏正闪着雪花点。
夏院长女儿端庄的证件照突然扭曲成焚化炉里那个燃烧的婴儿,死亡日期在屏幕上血红地闪烁——2003年12月22日,正是他名义上的出生日。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
家族群里弹出一条十秒语音,婴儿啼哭在空旷的骨灰堂回荡。
放到第八秒突然变成沈喻沙哑的哼唱:"摇啊摇,摇到奈何桥,谢家娃娃抱错了......""哗啦——"推车滚动的声响从雨幕深处传来。
十七辆盖着白布的婴儿车正从斜坡滑下,塑料轮子碾过积水坑溅起肮脏的水花。
每辆车头挂着的银杏标本都在滴水,暗红色液体在车把手上汇成细流。
谢临舟抓住最前面那辆婴儿车的白布。
布料滑落的瞬间,腐臭味扑面而来——褪色的襁褓里塞满烧焦的画框残片,婴儿的位置用血画着笑脸。
第二辆车里堆着泛黄的病历本,第三辆......"小心!"沈喻的喊声和急刹车声同时炸响。
谢临舟回头看见三辆救护车撞开铁门,担架床像脱缰野马般冲过来。
最前面的床上绑着个疯狂挣扎的人,那人脸上布满银杏叶状的疱疹——正是下午在心外科失踪的患者。
"快走!"沈喻突然从拐角窜出,拽着谢临舟躲开横冲直撞的担架。
他的手掌烫得吓人,防护服裂口处滴落的血水在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
焚化炉方向传来更多爆炸声。
谢临舟看见冲天而起的火光里,无数燃烧的画纸像冥币般飘散。
有张烧剩半截的产房记录单飘到他脚边,上面赫然是他母亲签名的笔迹,日期却比他出生证明早了整整三个月。
救护车顶灯把雨幕染成血红。
谢临舟被拽进车厢时,那个脸上长满银杏疱疹的病人正用指甲抓挠束缚带,溃烂的皮肉粘在塑料床垫上,发出撕胶布般的声响。
"按住他!"护士尖叫着递来镇静剂。
谢临舟刚抓住病人乱挥的手臂,突然感觉掌心刺痛——那人手背的疱疹里钻出细小的银杏叶芽,正扎破医用手套往皮肤里钻。
急救床撞开医院玻璃门时,谢临舟看见大厅电子屏在闪红光。
十几个患者正蜷缩在候诊椅上抽搐,他们***的皮肤上全都有叶脉状凸起,像皮下爬满了银杏枝杈。
"去负三层!"护士长把门禁卡拍在他胸口,"产房发现不明感染源!"地下室的霉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谢临舟推开产房门的瞬间,冷冻柜的警报声刺得耳膜生疼。
二十年前的接生录像正在监控屏上循环播放:他母亲抱着死婴瘫坐在血泊里,而本该存放新生儿足印的档案册上,贴着他刚在火葬场见过的银杏标本。
"谢医生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