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过水面,本该带来清凉,此刻却裹挟着一股粘稠、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沉沉地压向假山石后那个小小的身影。
苏晚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掐进脸颊的皮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整个身体都在假山冰冷的阴影里筛糠般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唯有那双瞪得几乎裂开的眼睛,一瞬不瞬地钉在湖心亭那惨绝人寰的景象上。
她的姐姐,苏芸香,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残叶,蜷缩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月白色的粗布衣裙被扯得七零八落,露出底下青青紫紫的淤痕,***的肌肤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脆弱的、濒死的苍白。
一根粗糙的麻绳紧紧勒进她纤细的手腕脚踝,勒出了血痕。
她像一只被蛛网缚住、濒临死亡的蝶,徒劳地挣扎着。
亭中,三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如同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闹剧。
林瑾辰端坐在唯一那张太师椅上,一袭墨色锦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如霜。
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捻着一把打开的折扇——扇面是罕见的桃花雪景,几抹娇艳的桃红点缀在素白的绢面上,开得妖异而刺眼。
他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厌弃的倦怠,仿佛脚下挣扎的不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而是一堆亟待处理的秽物。
“处理干净,”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一丝起伏,“这种不规矩的下人,以后不要让我看见。”
话音未落,站在苏芸香身侧的林瑾源己暴喝一声:“***!”
他穿着窄袖劲装,身形魁梧健硕,肤色偏深,浓眉下的眼睛因暴怒而赤红。
他一脚狠狠踹在苏芸香纤细的腰腹上,力道之大,将她整个人踢得翻滚出去,撞在亭柱上发出一声闷响。
随即他又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苏芸香散乱的长发,粗暴地将她拖拽起来,迫使她仰起那张布满泪痕和污迹的脸。
“敢在老三房里给大哥下药?
勾引我大哥!
活得不耐烦了?!”
苏晚的心随着姐姐被踢中的那一声闷响骤然碎裂。
她看到姐姐痛苦地蜷缩,喉间溢出压抑不住的呜咽,像濒死小兽的哀鸣。
一股滚烫的冲动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冲出去!
救姐姐!
然而,就在她身体微微前倾的刹那,苏芸香的目光穿透混乱,精准地捕捉到了假山缝隙里那双绝望的眼睛。
那双曾温柔地哄她入睡、为她擦拭泪水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惊惧、剧痛,和一种近乎碎裂的哀求。
苏芸香拼命地、微不可察地摇着头,嘴唇无声地开合,那口型清晰得如同烙印,狠狠烫在苏晚的灵魂上:“别…出…来!”
苏晚猛地缩回身体,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山石,牙齿死死咬住下唇,一股浓重的铁锈味瞬间弥漫口腔。
泪水决堤般涌出,视线一片模糊,唯有姐姐那张痛苦而哀求的脸,在血色残阳中异常清晰。
林瑾逸轻佻的笑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一身绯色锦袍,面容俊美,那双含情的桃花眼此刻却淬着冰冷的毒。
他慢悠悠踱到苏芸香面前,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狎昵,抬起了苏芸香的下巴。
“啧啧啧,”他咂着嘴,笑容灿烂得如同最无邪的少年,“芸香,你还真是…让爷好伤心啊。”
他的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滑过,动作轻柔,眼神却像毒蛇的信子。
“可惜了,这么漂亮。”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残忍的戏谑,“不过么?
谁让你这么贪心?
有了爷还不够,竟然不自量力妄想染指我大哥?
啧啧啧,没办法了,三少爷我只能…送你去见阎王了。
你可别怪三少爷啊。”
最后那句轻飘飘的“别怪我”像一道冰冷的判决。
苏芸香猛地仰起头,眼中最后一丝微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三少爷,奴婢没有!
奴婢真的没有!
求您了…放过我吧……”她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的血沫。
林瑾逸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余下冰冷的嫌恶。
他松开手,站起身,掸了掸袍角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沾到了什么脏东西。
林瑾源早己不耐烦,眼中凶光毕露。
他“呛啷”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寒光在暮色中一闪而过,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抖,冰冷的剑锋便精准地抹过了苏芸香脆弱的脖颈!
“呃……”一声短促得几乎听不见的闷哼。
鲜血,滚烫的、刺目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那个细小的伤口里喷溅出来!
瞬间染红了青石地面,也溅上了林瑾源冷酷的脸颊和衣襟。
苏芸香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双曾饱含哀求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而灰败。
她像一具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重重砸在地上,再无声息。
唯有那温热的鲜血,还在汩汩地流淌,蔓延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死寂。
只有风穿过亭角,带起一阵呜咽般的低鸣。
下一刻,猖狂的大笑声骤然炸响!
林瑾源甩了甩剑上的血珠,一脚踢开脚边碍事的尸体,发出畅快的大笑。
林瑾逸也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桃花眼里满是扭曲的快意。
连端坐着的林瑾辰,嘴角也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丝冰冷的、近乎愉悦的弧度。
三兄弟勾肩搭背,如同刚刚完成了一场精彩绝伦的狩猎,带着一身血腥与嚣张,谈笑着,步履轻松地踏出湖心亭,身影逐渐消失在花园深处苍茫的暮色里。
“苏芸香这个蠢货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天仙呢!”
林瑾源阴冷的声音远远传来,充满了鄙夷,“怕不是觉得又得了林家二少、三少的喜欢,又能让咱们家主另眼相待?
这些天光看她那些蠢像都够我乐好久了!
要不是为了桃花扇,谁搭理她这种低贱的货色啊!”
“哈哈哈!”
林瑾逸的笑声带着特有的轻浮浪荡,“我早跟你说,二哥,玩那些刀枪棍棒的哪有***的心有意思?
看她们一个个坠入我们精心布置的陷阱无法自拔的样子,真是让人着迷啊,比打猎痛快多了!”
他脚步顿了顿,突然转向林瑾辰,脸上挂着促狭又带着试探的坏笑,“不过大哥,你还真是狠心啊。
人家对你一片痴心呢!
我跟二哥废了那么多心思,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这个小贱奴都没动心,人家临死前可是说了,对你一片痴心呐!
你居然一点也不心动?
杀她的时候眼皮都没眨一下,要不您是家主呢?”
林瑾辰的脚步并未停歇,他甚至没有回头,只微微侧过脸,眼角的余光扫过身后那片被暮色笼罩、己看不清细节的亭子方向,眼神里是彻骨的轻蔑与厌烦,如同在看一堆腐臭的垃圾。
“认不清自己身份,”他的声音比暮色更冷,清晰地穿透空气,也狠狠刺入假山后苏歌的耳中,“妄图攀高枝的***货色而己。
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走了,晦气。”
脚步声彻底远去,花园陷入一片死寂,唯有晚风呜咽,卷动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假山石后,苏晚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
她连滚带爬地扑向湖心亭,扑向那片刺目的猩红。
她颤抖着抱起姐姐尚有余温却己彻底冰冷的身体,触手所及,一片粘腻冰凉。
苏芸香的眼睛还微微睁着,空洞地望着暗沉下来的天空,仿佛还在无声地质问着这世间的不公。
“姐…姐……”苏晚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只能发出破碎嘶哑的、不成调的呜咽。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紧紧抱着姐姐,将脸埋在那冰冷沾血的颈窝,浑身剧烈地颤抖,却哭不出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混着唇边咬破流下的鲜血,滴落在姐姐毫无生气的脸上。
她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利刃,死死钉向那三人消失的方向。
天空彻底黑了下来,今夜天幕似乎格外阴沉,连星子都淡不可寻,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一片空茫的黑暗,仿佛吞噬一切的深渊。
可那三张脸——林瑾辰的冷酷、林瑾逸的轻佻、林瑾源的暴虐,还有他们那猖狂得意的笑声,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清晰地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烧灼着她的每一寸神经。
就为了一把破扇子……就为了一把破扇子!
就可以肆意玩弄一个女子的姓命!就可以把人当牲畜一样随意处置。
苏晚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破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楚,却远不及心中那毁天灭地的恨意万分之一。
她低头,看着姐姐灰败的脸,看着那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衣襟,看着那柄被随意丢弃在血泊边缘、扇面沾染了几点猩红、在暮色中兀自妖异绽放的桃花扇。
心中的怒火升腾。
仿佛要灼伤整个胸膛。
你们这群禽兽不如的畜生!
你们把活生生的人,当成玩乐取笑的工具!
你们害死了我姐姐……她缓缓地、极慢地站起身。
小小的身躯在浓重的暮色里挺得笔首,像一株被狂风骤雨摧残却执拗不肯倒下的幼苗。
脸上的泪痕未干,混杂着血污,狼狈不堪,可那双眼睛,却燃烧着地狱归来般的烈焰,冰冷、决绝、再无一丝一毫的软弱。
“我苏晚在此发誓……”苏晚在心中无声地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恨意,刻入骨髓。
“我苏晚,对天起誓!
只要我一息尚存,定要你们林家兄弟血债血偿!
我要让你们尝遍世间最痛苦的折磨,让你们兄弟反目,自相残杀!
我要让你们——一个、一个、全都下地狱,给我姐姐陪葬!”
她最后看了一眼血泊中的姐姐和那把刺眼的桃花扇,猛地转身,像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决绝地投入了林府后花园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那瘦弱的背影,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冰冷决绝,仿佛一头刚刚嗅到血腥、亮出獠牙的幼兽,义无反顾地踏入了复仇的修罗场。
风,掠过空寂的湖面,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轻轻拂过那柄染血的桃花扇,扇底的风,仿佛也带上了呜咽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