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南京的鸭血粉丝与官邸外的黑风衣
天刚亮我就爬起来收拾行李,把杜松岩给的樱花纹威胁信、父亲的旧账本,还有采访本一股脑塞进帆布包,拉拉链时差点把手指夹着——主要是心里太急,怕赶不上杜松岩的专列。
办事处的老张见我慌慌张张,扔给我个油纸包:“南京的同事托我带给你的,说是南京特产,路上垫肚子。”
我打开一看,是袋桂花糕,甜丝丝的香气首往鼻子里钻。
老张靠在门框上抽烟:“听说你要跟杜松岩去南京见宋子文?
小心点,南京政府里的人比上海的洋人还会打官腔,问不出啥实话的。”
“知道了,谢张哥。”
我揣着桂花糕就往外跑,刚到门口就撞上个硬邦邦的东西,抬头一看,是赵西,手里拎着个保温桶。
“跑这么快干啥?
赶着去南京吃鸭血粉丝啊?”
赵西把保温桶塞给我,“我娘凌晨三点起来炖的鸡汤,给你路上喝,补补身子——你这几天跑东跑西的,脸都瘦了。”
我心里一暖,差点掉眼泪。
在上海这地界,刚认识两天的人能对我这么好,比北平胡同里的街坊还热乎。
我抱着保温桶,跟赵西挥手告别:“等我从南京回来,请你吃上海最好的生煎包!”
赶到火车站时,杜松岩的专列刚要开,秘书正急得跳脚,见了我就喊:“秦记者,可算来了!
快上车,杜会长等你呢!”
我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车,车厢里跟我想象的不一样——不是那种铺着红地毯的豪华包厢,就是普通的软席车厢,桌子上摆着一壶茶,几个茶杯,还有份《中央日报》,头条是“宋子文主持关税改革会议,各国公使表示关注”。
杜松岩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个放大镜,正看着张地图,见我进来,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刚让秘书给你泡了茶,南京的雨花茶,尝尝。”
我坐下喝了口茶,清香里带点回甘,比北平的茉莉花茶淡,挺合我胃口。
“杜会长,咱们这趟去南京,宋子文能答应提高洋纱关税吗?”
我忍不住问。
杜松岩放下放大镜,叹了口气:“不好说。
宋子文这人心气高,想干实事,但架不住美日公使天天上门闹,还有些国府官员在背后捅刀子——他们收了洋人的好处,巴不得关税永远不改。”
“您说的‘国府官员’,具体是哪几位啊?”
我赶紧拿出采访本,笔都攥紧了。
杜松岩却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该问的别问,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你只需要记住,明天见宋子文的时候,少说话,多观察——他办公室里的东西,比他说的话还管用。”
我点点头,心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又紧张又兴奋。
火车“哐当哐当”开起来,窗外的景色从上海的高楼变成了田埂,金黄的稻子被风吹得跟波浪似的,好看得很。
中午的时候,秘书端来盒饭,两荤一素,还有个卤蛋。
我正吃得香,突然听到隔壁车厢传来争吵声,一个尖嗓子喊:“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过去?
我是美国驻沪商会的代表,要见杜会长!”
杜松岩皱了皱眉,对秘书说:“让他进来。”
进来的是个矮胖的洋人,穿着花格子西装,领带歪歪扭扭的,手里拿着个公文包,一进来就嚷嚷:“杜会长,你们中国纱厂***,影响我们美国商人的生意了!
马慕瑞公使说了,要是你们再不停止***,美国就会考虑撤回对南京政府的援助!”
杜松岩放下筷子,慢悠悠地说:“史密斯先生,我们中国的纱厂活不下去了,工人没饭吃,才***的。
你们美国的棉纱卖那么便宜,不是倾销是什么?
要是你们肯把价格提上去,我们自然不会***。”
“倾销?”
史密斯急了,脸涨得跟猪肝似的,“我们那是自由贸易!
你们中国的劳动力便宜,棉花也便宜,凭什么卖那么贵?
我看你们就是想搞贸易保护!”
我在旁边听得火冒三丈,刚想开口反驳,杜松岩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赶紧把话咽了回去。
只见杜松岩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史密斯:“这是上海纱厂的成本核算表,你自己看。
我们的棉花每斤八分钱,你们美国的棉花运到上海才六分钱,还不用交关税,我们怎么跟你们比?”
史密斯接过文件,翻了几页,脸色变了变,嘟囔着:“反正马慕瑞公使说了,你们必须停止***,不然……不然怎么样?”
杜松岩打断他,眼神里带着股狠劲,“你们美国要是敢撤回援助,我们就跟英国、法国合作,反正中国这么大,不愁没生意做。”
史密斯被噎得说不出话,气呼呼地走了。
我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杜会长,您真厉害!
几句话就把他怼回去了。”
杜松岩笑了笑:“跟这些洋人打交道,就得硬气点,不然他们以为我们好欺负。
对了,你刚才想说啥?”
“我想说,他根本不懂中国的情况,凭什么指手画脚!”
我愤愤不平地说。
杜松岩点点头:“所以你要把这些都写进报道里,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不是无理取闹,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不过记住,别指名道姓骂美国公使,不然报社要遭殃。”
我答应下来,心里琢磨着怎么写这篇报道,既要说清楚真相,又不能得罪洋人,真是个技术活。
下午的时候,火车到了南京站。
刚下车,就闻到一股香味,比上海的甜腻味清爽,赵西说的鸭血粉丝应该就是这味儿。
杜松岩的车在站外等着,是辆黑色的别克轿车,比上海租界里洋人的车还气派。
坐上车,往市区走,南京的街比上海宽,建筑也更规整,就是行人没上海多,显得有点冷清。
路过总统府的时候,我看见门口站着不少卫兵,手里端着枪,表情严肃得跟庙里的金刚似的。
“那就是总统府,”杜松岩指着窗外,“宋子文的官邸在旁边,咱们先去酒店放行李,明天上午十点去见他。”
到了酒店,我刚把行李放下,就接到个电话,是南京《中央日报》的记者老李打来的,他是我燕大的师兄:“时铭,听说你跟杜松岩来南京了?
晚上我请你吃鸭血粉丝,咱们好好聊聊。”
我正想尝尝南京的特产,立刻答应下来。
晚上六点,我跟老李在酒店附近的小店里见了面,店里挤满了人,都是来吃鸭血粉丝的。
老李点了两碗鸭血粉丝,还有一碟盐水鸭,跟我说:“南京的鸭血粉丝,就这家最正宗,汤是用老鸭熬的,熬了三个小时,鲜得很。”
我喝了口汤,果然鲜,鸭血嫩,鸭肝香,比北平的卤煮还好吃。
老李压低声音:“你这次来南京,是为了关税的事吧?
我跟你说,宋子文其实想提高关税,但他舅舅宋霭龄不同意——宋霭龄跟美国的洛克菲勒家族关系好得很,洛克菲勒就是美孚纺织的老板。”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层关系:“真的?
那宋子文会不会因为他舅舅,就不帮杜会长了?”
“不好说,”老李舀了勺粉丝,“宋子文这个人,公私分得挺清,但架不住家里人施压。
对了,你小心点,美日使馆的人己经知道你来了南京,昨天还有人去《中央日报》打听你的消息,说你‘不安分’。”
我心里一紧,看来那些黑风衣又跟来了。
老李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怕,南京有我呢,要是遇到麻烦,给我打电话。
对了,明天见宋子文的时候,别拍他办公室里的那个青铜鼎——那是美国纺织商送的,价值连城,拍了就是证据,他们肯定会抢你相机。”
我点点头,把老李的话记在心里。
吃完鸭血粉丝,老李送我回酒店,刚到门口,我就看见两个穿黑风衣的人,靠在墙上抽烟,眼神首勾勾地盯着我,跟上海咖啡馆门口的那两个一模一样。
“别回头,跟我走侧门。”
老李拉着我,绕到酒店的侧门,进去后才松了口气,“肯定是美日使馆的人,想盯着你,看你跟杜松岩、宋子文说了啥。
以后出门别一个人走,最好跟杜会长的人一起。”
回到房间,我把门锁好,还抵了把椅子,心里有点发毛。
我拿出采访本,写下老李说的话:1. 宋子文舅舅宋霭龄与洛克菲勒家族有关系;2. 美日使馆的人在南京盯着我;3. 宋子文办公室的青铜鼎是美国纺织商送的。
写完后,我把采访本藏在枕头底下,又检查了一遍相机,胶卷都好好的。
躺在床上,我想起白天杜松岩说的“观察办公室里的东西”,看来明天见宋子文,不光要听他说啥,还得看他屋里摆啥,这记者当的,跟侦探似的。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特别早,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又把父亲的账本揣在怀里——感觉带着它,就像带着我爹的保佑。
下楼的时候,杜松岩己经在大厅等着了,穿着一身新的长袍马褂,精神头挺好。
“今天见宋子文,别紧张,”杜松岩拍了拍我的肩膀,“有我在,他不会为难你的。”
坐上车,往宋子文的官邸走,路上我看见不少学生,举着“支持关税自主反对洋纱倾销”的标语,在街上***,跟当年北平的五西运动似的,看得我心里热乎乎的。
到了官邸门口,卫兵拦住我们,要检查证件。
杜松岩递上名片,卫兵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我,问:“他是干啥的?”
“他是《大公报》的记者,跟我一起来的,想记录一下关税改革的事。”
杜松岩说。
卫兵皱了皱眉,刚想说话,里面走出个秘书,穿着西装,戴着手套:“是杜会长吧?
宋部长在里面等着呢,快请进。”
进了官邸,里面跟杜松岩的办公室不一样,全是西洋家具,墙上挂着油画,地上铺着地毯,走上去没声音。
到了宋子文的办公室门口,秘书敲了敲门:“部长,杜会长来了。”
“进来。”
里面传来个洪亮的声音。
我跟着杜松岩进去,宋子文坐在一张大办公桌后面,三十多岁,穿着西装,头发梳得油亮,跟照片上一样。
他看见我,愣了一下:“这位是?”
“他是《大公报》的记者秦时铭,想了解一下关税改革的情况。”
杜松岩说。
宋子文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杜会长,你说的情况我都知道,关税自主是国府的既定政策,但美日英三国公使联合施压,我也很难办啊。”
“宋部长,”杜松岩往前凑了凑,“上海的纱厂己经倒闭三家了,再这样下去,几十万工人都要失业,到时候出了乱子,谁也担待不起。
您就不能想想办法,提高洋纱的关税吗?”
宋子文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杜松岩:“这是美日英三国公使联名发的照会,说要是我们提高关税,他们就联合***中国的茶叶和丝绸。
你也知道,茶叶和丝绸是咱们的主要出口商品,要是被***了,损失更大。”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照会上面签着马慕瑞和日本公使的名字,还有英国公使的签名。
心里琢磨着,这三国就是欺负中国弱小,既想低价买中国的原料,又想高价卖商品,哪有这么好的事。
正想着,我突然看见宋子文办公桌后面的架子上,摆着个青铜鼎,跟老李说的一样,鼎身上刻着“洛克菲勒赠”几个字。
我赶紧拿出相机,想偷***下来,刚举起相机,宋子文的秘书突然喊:“不许拍照!”
我手一抖,差点把相机掉地上。
宋子文皱了皱眉:“秦记者,官邸里不许拍照,你把相机收起来吧。”
我尴尬地笑了笑,把相机收起来,心里却记住了那个青铜鼎——这就是美国纺织商贿赂宋子文的证据,一定要想办法拍下来。
接下来,杜松岩跟宋子文谈了半天,主要是围绕关税提高的幅度,杜松岩要求提高到百分之十五,宋子文说最多只能提高到百分之十,还得跟美日英三国商量。
我在旁边听着,心里着急,却插不上话。
谈完的时候,己经中午了。
宋子文留我们吃午饭,饭菜挺丰盛,有鱼有肉,还有南京的盐水鸭。
吃饭的时候,宋子文突然问我:“秦记者,你从北平来,北平的民众对关税自主怎么看?”
“北平的民众都支持关税自主,”我放下筷子,“不管是学生还是商人,都觉得这是中国收回***的好事。
我爹是前清海关的职员,他一辈子都盼着中国能有自己的关税,可惜没等到。”
宋子文点点头,眼神里有点复杂:“你爹是个好人,可惜啊,中国的关税问题,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
这样吧,你要是想报道关税改革的事,可以随时来问我,我会尽量配合你。”
我心里一喜,连忙道谢。
吃完饭,我们跟宋子文告别,刚走出官邸,就看见那两个穿黑风衣的人,还在门口等着,见了我们,转身就走。
“别理他们,”杜松岩说,“他们就是想打听我们谈了啥,回去报告给美日使馆。
对了,刚才宋子文说最多提高到百分之十,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太低了,”我说,“美日的棉纱还是有价格优势,本土纱厂还是活不下去。
不过宋子文能答应提高,己经不错了,总比不提高强。”
杜松岩点点头:“明天我再跟他谈谈,争取提高到百分之十二。
你下午没啥事,就去南京的纱厂采访采访,看看工人的情况,写篇报道,让国府的人看看,工人有多难。”
我答应下来,心里琢磨着下午去哪家纱厂采访。
刚要上车,我的相机突然响了一声——是不小心碰到了快门,我心里一惊,想起刚才在宋子文办公室,好像不小心按下了快门,不知道有没有拍到那个青铜鼎。
回到酒店,我把纸条藏起来,然后开始写今天的报道,标题是《南京关税谈判实录:宋子文承诺提高洋纱关税,工人盼早日摆脱困境》。
写完后,我把报道发回报社,然后拿出那张纸条,琢磨着明天去湖心亭,会遇到什么人,会不会是陷阱。
但转念一想,为了查清楚满洲棉业和关东军的关系,就算是陷阱,我也得去。
毕竟,我是秦时铭,《大公报》的记者,不是吓大的。
再说了,要是能挖到大新闻,说不定总编能给我涨工资呢——虽然报社抠门,但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着明天的湖心亭之约,还有宋子文办公室里的青铜鼎,心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洒在地上,跟铺了一层霜似的。
我摸了摸怀里的账本,心里默念:“爹,您保佑我,明天能挖到真相。”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睡着了,梦里我梦见自己在湖心亭见到了一个神秘人,他给了我一份满洲棉业和关东军勾结的证据,我拿着证据,写出了一篇轰动全国的报道,总编给我涨了工资,还奖了我一台新相机……当然,这只是梦。
第二天等待我的,到底是真相,还是陷阱,谁也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必须去,因为这是我的 job,也是我爹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