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心法看似温和,运转时却有细微气流顺着经脉游走,不仅让他连日砍柴磨出的酸痛消减大半,连听觉都敏锐了不少——方才隔着半片竹林,他竟听清了观主与弟子谈论京城来的信使。
“……东宫太子萧煜,明日便到青州巡查灾情,知府大人己命人清道接驾了。”
林策捏着竹枝的手猛地一紧,竹皮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子。
萧煜。
这个名字像根生锈的针,猝不及防扎进他心里——那个曾和他一起在镇国公府的梨树下分食蜜饯,一起偷骑父亲的战马摔得满身泥,却在林家灭门时始终沉默的发小,终于要来了。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将竹枝扔回竹林,转身往观外走。
老道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公子,旧友相见,是福是祸,全在你一念之间。”
“我与他,早不是友了。”
林策声音发紧,脚步没停。
他知道萧煜来青州绝非只为“巡查灾情”——萧承业沉迷修道,朝堂被萧鹤把持,萧煜身为太子却无实权,此次离京,多半是想暗中拉拢地方势力。
而青州沈家富甲一方,又与江湖势力有牵扯,必然是萧煜的目标之一。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沈府就接到了知府衙门的帖子:明日巳时,太子萧煜将亲临沈府,“慰问商户,体察民生”。
沈福捧着帖子急得打转,拉着林策的手道:“陈先生,太子殿下驾临,这可是天大的事!
可咱们该准备些什么?
若是有半点差池,别说盐铁生意,沈家怕是都要遭殃!”
林策接过帖子,指尖划过“萧煜”二字,眼底掠过一丝冷意:“沈管事莫慌,太子此行是为‘体察民生’,咱们便顺着他的意——备好青州百姓的衣食账本,再将近期粮价波动、商户困境一一列明,不必刻意讨好,也别藏着掖着。”
“这样……能行吗?”
沈福还是不安。
“太子若真心为百姓,见了这些必然上心;若只是走过场,咱们再讨好也没用。”
林策顿了顿,又道,“明日我随你一同见太子,或许能帮着应对几句。”
他必须去见萧煜,不是为了叙旧,而是要看看,这位昔日挚友,如今到底是萧承业的“傀儡太子”,还是藏着野心的“储君”。
第二日巳时,青州城外传来仪仗声。
沈府上下早己列队等候,林策混在账房先生的队伍里,低着头,目光却紧紧盯着远处——萧煜身着明黄色太子常服,骑在白马上,身形比记忆中挺拔了不少,脸上却没了当年的少年气,多了几分沉稳,只是眉宇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草民沈福,率沈府上下,恭迎太子殿下!”
沈福带头跪拜,众人纷纷效仿。
林策也跟着跪下,膝盖触到冰凉的青石板,心中却像燃着一团火。
萧煜翻身下马,声音温和:“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本太子此次来,是想看看青州百姓的日子,也听听商户的难处。”
他目光扫过众人,在落到林策身上时,脚步忽然顿了顿。
林策心头一紧,下意识将头埋得更低。
可萧煜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这位先生看着面生,是沈府新来的账房?”
沈福连忙回话:“回殿下,这是小的新请的账房陈策,算学本事极好,帮着沈府解决了不少难题。”
萧煜往前走了两步,停在林策面前,语气带着一丝试探:“陈先生?
不知府上是青州哪处人士?”
林策缓缓抬头,目光与萧煜撞在一起。
西目相对的瞬间,萧煜的瞳孔猛地收缩,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林策看着他震惊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回殿下,草民无家无业,只是个西处漂泊的流民,殿下认错人了。”
萧煜的手微微颤抖,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眼前的人虽然穿着粗布衣衫,肤色也因日晒变得黝黑,但眉眼间的轮廓,还有说话时微微抿唇的习惯,分明就是当年那个总跟在他身后喊“阿煜哥”的林策!
他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声音有些沙哑:“是本太子唐突了。
陈先生,既然你熟悉青州商户情况,便随本太子一同入府详谈吧。”
进了沈府前厅,待下人都退下后,萧煜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林策的手臂:“阿策!
真的是你!
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我找了你好久!”
他的手指用力,指甲几乎嵌进林策的肉里。
林策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眼神冰冷:“太子殿下请自重,草民只是陈策,不是你认识的什么‘阿策’。”
“你还在恨我?”
萧煜看着他,眼中满是痛苦,“当年林家出事,我……我也没办法!
父皇被萧鹤蒙蔽,我几次想为林伯父求情,都被父皇禁足在东宫!
我甚至想过偷偷派人去找你,可萧鹤的人盯着我太紧……没办法?”
林策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我父亲被污蔑通敌叛国,我母亲和兄长被关入天牢,满门上下一百七十三口人,一夜之间全没了!
你一句‘没办法’,就能抵消这血海深仇?”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萧煜,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我躲在山里啃树皮,被追杀得像条狗,而你呢?
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住着华丽的东宫,吃着山珍海味!”
萧煜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阿策,我知道对不起你,可我真的尽力了……现在不一样了,你跟我回京城,我去求父皇,一定为林家***,我会给你最好的补偿……补偿?”
林策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用什么补偿?
用我父母的命,还是我兄长的命?
萧煜,你太天真了!
你以为萧承业会给林家***吗?
他怕的就是我林家不死绝!
你以为你能保护我吗?
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敢说这种大话!”
他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萧煜的心里。
萧煜踉跄着后退一步,眼中满是绝望:“阿策,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们是兄弟啊!
小时候你说过,要永远跟我并肩作战的!”
“兄弟?”
林策的声音冷得像冰,“从你父亲下令围了镇国公府那天起,我们就不是兄弟了。
萧煜,你记住,我陈策留在青州,只为混口饭吃,不想跟太子殿下有任何牵扯。
今日之事,就当从没发生过,若是殿下还念及一丝旧情,就请不要再找我。”
说完,林策转身就走,没再看萧煜一眼。
他走出前厅,阳光刺眼,却照不暖他冰冷的心。
身后传来萧煜压抑的哽咽声,可他脚步没停——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萧煜之间,除了仇恨与立场,再也没有别的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萧煜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眼中的痛苦被一丝坚定取代,低声道:“阿策,我不会放弃的。
林家的冤屈,我一定会洗清,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当天晚上,林策刚回到破屋,就看到窗台上放着一个锦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锭沉甸甸的黄金,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萧煜熟悉的字迹:“阿策,保重自己。
若有难处,可去知府衙门找侍卫统领李忠,提我的名字即可。”
林策看着纸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拿起黄金,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墙角的破罐里——这是萧承业的钱,是沾着林家鲜血的钱,他绝不会用。
但他没有扔掉纸条,而是将其揉成一团,塞进了怀里。
他知道,萧煜或许真的想帮他,但这份帮助,对他而言,既是慰藉,更是折磨。
夜色渐深,林策坐在桌前,拿出清风观老道给的小册子,继续修炼“清风诀”。
气流在经脉中缓缓游走,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他知道,萧煜的到来,只是他复仇路上的一个小插曲。
接下来,他要做的,是尽快拉拢沈家,联合清风观,收集萧鹤的罪证,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好万全的准备。
而他与萧煜之间的恩怨,终究要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