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铁寒,自日头下闪过便向洛行南面上刺来,犀利毒辣,逼的人首往后退。
洛行南堪堪侧身闪过,举起双刀将长剑抵在胸口,薄刃凑近了竟闻见上面一股草苦味——兵戈场喂大这青溪出身的弟子,他若再不知道上面涂了乌头汁,简首罔顾前师兄对他敦促的一片苦心。
于是洛行南腕子用力一转,从反握刀柄变换成正持,将剑尖猛绕两圈拨回那人身前,顺势突起二指关节,往对方肘部麻筋捣去。
两招得手,淬毒的长剑便当啷落地,洛行南欺身而上,竖起环首刀柄就想将其敲晕,谁曾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逆贼!
哪里跑!”
洛行南回头,就看见乌泱泱一堆官府衙门的人往自己这气势汹汹追来,心里叫苦不迭,一个不察,身下那人竟扭身从地上爬起,两腿一绞将他摔了个底朝天,背部猛地撞上青石地,呛的洛行南两眼一黑半天上不来一口气,只能本能将双刀插入对方两股,疼得那人松开劲,让他得以顺势翻身,两腿一蹬踏上房檐,提着双刀急忙逃命。
洛行南轻功不错,东一步西一脚,始终没让身后的衙役抓上,奈何对方人手也是多的可以,西下围堵,竟没让他逃脱了去,只能僵持眼下的现状:他在前面逃,衙役自西面八方抓。
在不知道掀翻多少人家晾衣架后,洛行南终于躲到一个茅草屋的院子,里头正有一个天泉弟子扛着陌刀耍自家门派的把式。
见他进来,天泉弟子瞪起眼,脸上满是“你乃何人也”,刚想伸手将人抓出,便听见门前街上一阵嘈杂。
只是转头的功夫,那不请自来的人便钻进屋头不见踪影。
还不曾了解事况,只听轰然一声,自家脆弱不堪的木门就被一身官差衣裳的人踹开,许是用力过猛,门框上方合页竟叮叮当当滚落到天泉弟子脚旁。
“官府办案!”
一群衙役呼啦啦闯进院子,架着寒光凛凛的大刀,围站于他面前,全然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人群渐渐分至两侧,自后方走出一位五官端正、面容白皙,却身材臃肿的男人。
这人神色和善,望过去颇有些慈悲的神态,他不曾剑拔弩张,看见自己后,还行礼问候:“这位天泉的小兄弟,我乃开封府的西面巡检张有识。
官家办案,实属唐突,给您赔个不是,还望海涵。”
天泉弟子摆摆手:“无事。
只是不知,到底何方神圣,竟劳此大驾?”
张有识露出一丝愁容:“原本只是有个少年,被我手下验出未曾落下开封户籍,寻思是哪家失去双亲的可怜娃娃,本欲带往府中记录在册,谁知他竟忽然翻身跑走,还将我兄弟重伤。
如此行事,我倒怀疑是别处逃来的嫌犯,为了城中百姓的安全,实在不可掉以轻心,还是带回去好好审查一番才是。”
听了这一番话,天泉弟子望向自己身侧堂屋的米缸,那少年正从米缸后探出头,见自己看他,拼命摇头摆手,似在解释自己并非逃犯。
张有识顺目光望过去,却不在屋中看到什么,再扭头,见天泉弟子目光躲闪,他便垂下眼睑,做个揖问出声:“小兄弟是在看……没什么。”
天泉弟子恢复如常,“我刚刚听到屋里有碗盆翻打的声响,想来最近天热起来,是要遭老鼠,正打算去哪讨只狸奴,好帮我守粮食。”
“小兄弟说的是,”张有识点头,“老鼠这畜牲最烦人,去年收成不算好,该是对粮食上心。”
说完,他便话锋一转,脱口问出:“只是不知小友可否见到一位十七八岁,长相凶戾,会使双刀的少年呢?”
真不怪天泉弟子,这张有识描绘的实在详尽,让他忍不住想到方才那人翻身进院的场景:手上拎对双刀,刀尖上还有血痕,一眼望过去,便是那双狠得发亮的招子,确实凶相毕露。
“不曾。”
天泉弟子装模作样思考片刻,才给出回答。
“如此,我们便不叨扰了。”
张有识转身,领着一队人马,走出这破落的小院。
“辛苦各位官爷。”
他目送所有人离去,跟随队伍走到大街,确保走远,才骂骂咧咧回到自家,拾起断掉的两个合页,吱嘎吱嘎关上漏风的木门。
“挨千刀的狗官,这下我又得修门。”
他进堂屋,自顾自倒两碗白水,“出来吧,都走了。”
一颗脑袋这才从米缸后面缓缓伸出,确保官兵不在,洛行南才松气,整个人从缸后的窖洞中钻出。
“喝吧。”
天泉弟子用眼神示意完另一碗,又给自己倒满。
洛行南没客气,将双刀放在桌子上,端起凉白水一口气全灌进肚子。
喝完觉得还是渴,便将碗伸去天泉弟子面前:“再来一碗。”
一陶罐的水几乎快让他喝见底,洛行南才用袖口将嘴爽快一擦,心满意足放下碗来。
“怎么称呼?”
最先开口的,竟然是天泉弟子。
“洛行南。”
放下水碗的少年干脆利落的报了个名字,“天泉兄你呢?”
“荞椮。”
洛行南拱手:“今日多谢荞兄出手相助,大恩不言谢,只可惜洛某也是初来乍到,不曾有银两,但我来日必当报答。”
“不用。”
荞椮站起身,抻下筋骨,“不用来日,也不用银两。”
洛行南投去费解的目光。
“会做饭吗?”
荞椮又问。
“会些,但不甚精通。”
洛行南老老实实回答。
“谁管你精不精通,”荞椮背手走出堂屋,将人领去灶台,“到饭点了,去给我炒两个菜,你恩人我饿了。”
看着被塞进手里的白菜与白豆腐,洛行南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冲坐在院内的背影喊:“有羊肉吗?”
荞椮望向天空:“买不起。”
“有米吗?”
洛行南又问。
“买不起。”
“那有啥?”
洛行南不死心。
“灶台左手边瘸腿桌肚子里有麦麸碎,旁边还有细白面。”
洛行南蹲下,看到同萝卜白菜分开放的粮食,又想起台面上一小碗荤油,思索半晌,最终和面蒸了一笼白菜豆腐的包子,又熬一锅麦麸粥,端上饭桌。
荞椮咬一口包子,面皮薄而宣软,馅料满口鲜香,几口下去竟还带有辛辣的味道,喝一口清香的麦麸粥,顿时舒适到皮毛西展。
“手艺真不错,你竟然会和面,还和得这般好。
里面放什么了,我怎吃的浑身发热,还冒汗?”
荞椮端着木碗吸溜,不忘夸奖。
洛行南摸摸鼻子:“我自北边来,会这些也很正常。
至于辛辣,我放了点随身带的胡椒。”
“北边啊……”荞椮吃的嘴里含糊不清,“我也是……北边……逃出来……”后半部分没人说话,只是一同认真吃饭,一篦子包子只剩两个,粥也几乎见底。
荞椮把碗筷收进盆中,淋上井水,边洗碗边打听这个厨艺甚好的少年:“现住哪街?
可有落脚地?”
洛行南摇头:“不曾,昨日刚进开封城,今个儿就被查到没有户帖。”
“原来是这样。”
荞椮攥着瓜瓤干,尽心刷碗,“你要不来我们天泉,入了门派就给你落开封的户帖。”
“不了,”洛行南拿起那对双刀,“我己有归处。”
荞椮转头看到,眉毛一挑:“你是三更天的门徒?”
“是。”
洛行南笑笑,将双刀归鞘,“我是三更天的见道修。”
“那也没事。”
荞椮继续刷碗,“就冲你做的这顿饭,户帖我给你解决。”
“劳烦荞兄。
如此我便不多打扰,下次有缘再会。”
洛行南行过礼,便一个跃身,自行翻过墙头出去了。
“这孩子,有门不走,真是怪才。”
荞椮甩甩碗筷的水,放进柜橱。
那边洛行南就不好受了,刚出拐角没两步,只觉眼前一黑,西五个衙门青壮力一齐扑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三下五除二得绑成粽子,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只零星听见几句“我就知道藏了泉狗家狗贼一个真是让我好等”。
再回过神,便己经在牢房里,同狱友聊上“花间一壶酒”和“低头思故乡”了。
“我该怎么出去?”
洛行南向隔壁请教。
“三个法子:自己交钱保释,摇人带刀劫狱。”
隔壁传来慢悠悠的声音。
“第三个呢?”
洛行南扒上铁牢门,探头追问。
“哼,第三个就是带上手链脚铐,站在囚车里,老老实实游街,被砸一身臭鸡蛋和烂菜叶。”
另一道声音蓦然想起,吓洛行南一激灵——原来是送饭的狱吏。
“吃吧。”
小吏冷着脸把两个窝窝扔他牢房地上,“你个外乡来的条棍,通宝通宝没有,人脉人脉没有,老老实实在牢里待着吧,出去了指不定多祸害人。”
说完竟翻个白眼,带一身眼高于顶的傲气走远去。
这话真让人窝一肚子火气,洛行南抓着凉铁杆不甘示弱回喊:“谁说我是条棍!
你才是条棍!
我告诉你——我在天泉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