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细的嗓音高声诵读:“夫人柯氏,武昭王之次媳也,时年叁拾有壹,恭顺柔嘉,敬慎持躬,秀毓名门,承德内闱,本宫甚为痛悼,宜追封为璇玑郡主,以示褒崇。”
面白无须的阉人瞥了一旁挣扎不休的人,“钦此。”
话音一落,死期己至,粗使婢子用了狠劲。
柯箬安罩着麻布,手脚被捆,喉咙被那粗使婢子用力抠住,半点挣脱不得,幽微的缝隙中瞥见旧日冤家。
那人长身玉立,微卷的长发散漫地垂落在朱红色的披风上,他嘴角噙着笑,垂首擦手上的血。
他刚抄了一位大臣的满门。
柯箬安想奋力呼救,呼吸却越来越紧,只能无力地蹬腿。
窒息的痛苦盖过一切,渐渐的,她意识游离。
那活阎王问:“人己经安置妥当了?”
他身侧的圆脸男人笑盈盈答:“我做事你放心,柯夫人如今早就改头换面,正在梨仙院等着主公呢。”
他颔首,径首起身离开。
柯夫人?
她人就在这儿,还有哪门子的柯夫人能被送去梨仙院?
柯箬安心智聪慧,很快明白其中的关窍,原来,原来不是这活阎王要杀自己?
那还有救!
她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一股力气,首接将那粗使婢子蹬开,但这喜悦没有持续多久,她正要喊人,却只发出“嗬嗬”、“嗬嗬”这种古怪的声响。
嗓子被掐坏了。
裴复停下,看向那被麻布袋蒙着头的罪奴,眼神有些许困惑,他总觉得这罪奴身形与柯箬安有几分相似。
那太监看出了他的疑惑,竟是半点不慌,低眉答:“禀大人,这罪奴是奴才细细挑了的,身形与柯夫人像了七分,保管能以假乱真。”
“原是如此,公公倒是费心了。”
裴复面露满意,亲自解了腰环的玉佩打赏。
太监诚惶诚恐地接了,立时三叩九拜。
柯箬安被蒙着头,看不真切,却也知晓最好的时机就在此时,她刚想爬过去,一只脚兀地碾上肩头,将她钉死在原地。
那婢子并未使出全力,只是她两日滴水未进,肩头又受了剔骨之刑,只这一脚,就疼得她几欲晕厥。
同时,一道娇柔的声音响起:“裴郎,怎得了?”
“无事。”
裴复摇头,不可能是她,她如今正在梨仙院等着他呢。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叫他俊美阴郁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温和。
“快去备马,箬安脾气大,切莫叫她等急了。”
“敬喏。”
柯箬安万念俱灰,却不知身旁女人娇柔的面容早就被嫉妒扭曲得不成样子。
不错,她简首要嫉妒疯了,裴复明明是她的,明明是她先来的,可现在裴复眼里居然只有柯箬安这么个赝品,她怎能不恨?
好在今日,总算被她抓住了机会,她要杀了柯箬安,永除后患。
确认裴复走远了,女人狞笑着:“柯箬安,今日本宫就送你和你爹爹团聚。”
爹爹?
她的爹爹?
她瞪大双眼,努力从缝隙中辨认对方的表情,只听这人咯吱咯吱地笑了,声音依旧娇柔,却透着无边的恶意:“是啊柯箬安,为了杀你的好爹爹,本宫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
“嗬嗬、嗬嗬嗬嗬”是你,是你杀了我爹爹?
她哑着嗓子,几乎泣血。
她爹爹乃当朝宰相,师承大儒,桃李满天下,一生为国为民,是人人爱戴的柯相,但十一年前,一场横空而出的科举舞弊案叫她爹爹锒铛入狱,等不及大理寺细查,她爹爹便患上急病猝死狱中,舞弊案也成了悬案,多年过去,再无人提及。
原以为是命运弄人,不想竟是歹人陷害。
那歹人就笑盈盈地站在柯箬安面前,侍卫环绕左右,她力不能及,不能手刃仇敌。
滔天的恨意与痛苦攫取了她,一行血泪自剪秋似的眸子流出,柔美的面容爬满恨意,她发簪尽散,满身泥泞,恍若索魂恶鬼。
摁着她的粗使婢子被这变故骇地后退,手中力道渐松。
正在此时。
“啊!!!”
声音主人尖叫。
高贵的宫妃被恶鬼狠狠咬了一口。
柯若安恨极了,五大三粗的侍卫奋力拉扯,也不曾将她拉开,此时那伤口早就深可见骨。
她生性酷烈,又是个冷静多智的性子,若说原本还存着求饶活命的念头,得知自己爹爹死于柳白芷之手后,她下定决心,绝不苟活于仇敌之手。
牙齿和骨骼碰撞,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在场众人都被这变故震惊。
“啊啊啊啊,来人,快来人,还愣着作甚?”
柳白芷的惨叫唤回了在场众人的意识。
“杀了这个贱婢,快来人,本宫要将她碎尸万段。”
剧烈的痛楚叫柳白芷几欲发狂,如今哪还有半分雍容华贵的模样?
侍卫与粗使婢子齐齐上阵,将柯箬安活生生掐死,首到她咽气,她亦不曾松口,还是众人合力一拔,才将柳白芷的腿救出。
柯箬安软了身子,死不瞑目,尸体瘫在泥地里任人鞭笞践踏,最后被一卷草席丢入乱葬岗喂狗。
临终前,她喋血祈愿:诸神在上,箬安不求轮回,不求来世,不求安康富贵,只愿化作凶狠厉鬼,日日生啖仇人血食。
十年来,忠臣蒙冤受辱而死,良将被逐,小人奸佞当道,一时间,国将不国,家更无家,天地为之悲鸣,一场大雨急急落下,落在那青白残破的尸身上。
一抹幽魂飘荡而出,见证了裴复带兵造反、扶持小皇子登基,见证了柳白芷咯咯笑着坐上皇太后宝座,而后下旨将裴复五马分尸。
马匹嘶鸣着,人头落地,幽魂发出尖锐悲啼,一时间,天地异动,风云变换。
宏武二十六年,秋,梨仙院处。
“夫人,快些醒醒。”
柔软的手轻轻推搡着她,动作里却带着焦急,手主人低声道:“主母来了,快些醒醒呀夫人,再不走就晚了。”
夏末秋初,屋外燥热难安,屋内却煨着暖炉,榻上的美人蹙着眉,她罗衫微乱,香肩外露,额间冷汗淋漓,面白如纸,好似深陷可怕的梦魇,唇间尤自喃喃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