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幕墙在午后阳光里泛着冷冽的光,层层叠叠的楼层像一架望不到顶的天梯,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风从楼群间隙穿过来,掀起他衣角的一角,又很快掠走,留下他指尖微微发凉。
他攥了攥拳,掌心沁出的薄汗濡湿了指缝。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把什么堵在喉咙口的东西狠狠咽了下去。
几秒钟的沉默里,周围车流的鸣笛、行人的谈笑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清晰。
然后,他像是突然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终于拧紧了某个开关,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极满,几乎要撑胀整个肺叶,再缓缓吐出时,连带着眉宇间最后一点犹豫也消散了。
没有再回头,也没有丝毫停顿,方然抬脚,一步一步朝着那栋大楼的旋转门走去。
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大堂里荡开一点点回音,像是在为他这场孤注一掷的决定,敲下了第一个笃定的音符。
方然接下这活儿,说穿了就是冲钱去的。
前阵子刚丢了工作,钱包比脸还干净,正愁着下一顿在哪儿着落,祝芯柏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那丫头是他大学同学,刚在报社当了没俩月记者,还带着初入职场的生涩劲儿,可听说他失业,比自己丢了稿子还急,当天就跑来找他,神秘兮兮地说有个“肥差”。
“明星助理!”
祝芯柏眼睛亮得很,“虽然吧,听说是要跟着那位小少爷同吃同住,端茶倒水可能都得干,但工资是真的高,顶你以前大半个月的活儿!”
方然当时就愣了。
明星助理?
说白了不就是个贴身保姆?
他一个大男人,以前干的都是实打实的技术活儿,哪伺候过人?
心里头那点别扭劲儿刚冒头,祝芯柏报出的数字就像块石头砸进水里,瞬间把那点不情愿砸得七零八落。
他默默在心里算了笔账——房租、水电费、还有妈下个月的药钱……那串数字像带着钩子,挠得他心头发痒。
再想想自己空空如也的银行卡余额,那点所谓的“面子”突然就没那么重要了。
“行,”方然喉结动了动,咬着牙应了,“这活儿,我接。”
挂了电话,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心里头那点不情愿早被一股莫名的躁动取代。
说不上是兴奋还是紧张,就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咚咚咚地,全是对那笔不菲工资的期待。
管他什么保姆不保姆的,先把钱挣到手再说。
方然刚跟着助理踏进那间装修得像艺术展厅的办公室,***还没沾到沙发边儿,就见对面的经纪人“啪”一声,在他简历上重重扣了个红章,“录取”俩字鲜红得晃眼。
经纪人留着一头蓬松的***浪,脸上笑开了花,手快得像怕他下一秒就反悔似的,一把攥住他手腕,力道不轻。
没等方然反应过来,怀里就被塞进个厚厚的文件夹,边角都磨得发亮了。
“这是注意事项,”经纪人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亲热,拍了拍他胳膊,眼神却有点意味深长,“小伙子,别的不多说,就一条——记住要忍。
能忍下来,好处少不了你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笑得更意味深长了,“我可看好你啊。”
方然抱着那本沉甸甸的文件夹,只觉得这“录取”来得比想象中快太多,心里那点对高薪的期待,莫名掺进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
方然跟着导航拐过最后一个弯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栋精致得像城堡的豪华别墅就那么横在眼前,白墙红瓦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院子里修剪整齐的草坪比他租住的房间还大,喷泉在正中央咕嘟咕嘟冒着水。
他张着嘴,半天没合上,心里只剩下一句没头没脑的感叹:“我去,好,好,好大……”还没等他把这震撼消化完,后脑勺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不轻不重,却带着十足的力道。
“我去,谁这么缺……”方然猛地回头,后半句“德”字卡在喉咙里,硬生生咽了回去。
门口台阶上站着个少年,个子不算高,一张娃娃脸白得像瓷,眼睛大得惊人,此刻却瞪得溜圆,眉头拧成了个疙瘩,那眼神,活像看到了什么粘在鞋底的脏东西,嫌弃得毫不掩饰。
而刚才砸中他的,正是对方脚边那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精致背包。
方然还没从那记“背包袭击”里缓过神,就听见少年抱着胳膊,用那种凉飕飕的调子开口:“新来的?”
方然刚点头,对方就抬脚碾了碾地上的背包带,下巴抬得老高:“眼神不好使?
没看见门口的地毯脏了?
让你进来是当摆设的?”
他这才注意到门口那块雪白的羊绒地毯上沾了点泥渍,明明浅得几乎看不见。
正想弯腰去捡被扔在脚边的背包,少年又嗤了一声:“手洗过吗?
别碰我的东西,脏死了。”
方然僵在原地,手停在半空中。
这才刚进门三分钟,还没来得及说上三句话,就被连珠炮似的嫌弃砸了满脸。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经纪人那句“要忍”,恐怕不是随便说说的。
第一天上班,就先给了个下马威。
方然深吸一口气,把那句“你才脏”咽回去,默默蹲下身,先去处理那块“罪大恶极”的地毯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