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刚回来,最先感觉到的就是钻心的冷。
像是魂儿被硬塞进个灌满冰水的破布袋子里,每一寸皮肤都又疼又麻,难受得直嚷嚷。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掐住,喘不上气来。肺里烧得慌,一个劲儿想吸气,可吸进的全是又冷又浑的水。
凌薇猛地睁开眼。
眼前模模糊糊的,全是晃荡的冰水。头顶的冰窟窿透进点惨淡的光。突然,一堆记忆碎片跟炸了的玻璃似的,尖着嗓子往她脑子里扎 ——那个温柔的妇人咳着血,紧紧攥着小女孩的手:“浅浅…… 我的浅浅…… 以后一定…… 要照顾好自己啊……”
穿华服的美妇摸着她的头,笑得慈和:“薇儿想吃多少糖就吃多少,姑娘家胖点才显得富贵可爱。” 她身后,那个穿粉衣服的小姑娘捂着嘴偷笑。
后来,那粉衣姑娘长亭亭玉立了。她把自己精心绣的并蒂莲帕子扔在地上,还用脚碾了碾:“姐姐,三殿下多金贵啊,你这粗笨东西也敢送?真是丢人现眼!”
再后来,冰冷的池塘边,这个粉衣姑娘 —— 也就是她的庶妹苏凌月,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声音却像淬了毒似的阴狠:“你这又蠢又没本事的废物,也配得上三皇子?安心死吧,姐姐,你的婚约…… 我会替你接着的。”
接着,就有一双手猛地推了她一把!冰冷的池水一下子没过头顶。她凭着本能拼命挣扎,可鼻子和嘴却一个劲儿呛水。最后看见的,是岸上苏凌月和那群丫鬟婆子冷漠的脸,有的还带着笑,跟看热闹似的。
她只觉得窒息、绝望,最后是冰冷的死亡。
苏浅,安定侯府的嫡长女,才十五岁。被庶妹推下冰湖,淹死了。
猛地一阵剧烈咳嗽,把凌薇从这些不属于她的痛苦回忆里拉回了现实。她正趴在冰面上,浑身都湿透了,冻得快没知觉了。每咳一下,胸口都像被撕裂一样疼。
她是现代的顶尖法医凌薇,上次实验室炸了之后,居然就钻进这具刚咽气的身体里活过来了。
求生的念头压过了所有难受。她艰难地转动眼珠,打量四周。这里好像是侯府后花园的偏僻角落。现在天阴沉沉的,四周静得很。只有冷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枝,呜呜地响。
那些推她下水的人早就走了,笃定她活不成了。
“呵……” 她冻得发紫的嘴唇里挤出一声极轻极冷的气音。
好,真是好得很。
既然她凌薇替苏浅活下来了,那这事儿就得按她的规矩来!那些害了苏浅、现在又想弄死她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心里的恨和法医特有的冷静居然凑到了一起,支撑着她快冻僵的身子。她咬紧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像只快死的虫子似的,一点点从冰窟窿旁边挪开,朝着记忆里柴房的方向爬。
绝对不能死在这儿。要是悄无声息地死在冰面上,那才真遂了那些人的意!
身子蹭过冰凉的地面和干草,留下淡淡的水痕和血印子。好几次意识都快散了,都被她硬拉了回来。
终于,远处出现了一个破破烂烂、透着霉味儿的柴房。门是虚掩着的。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撞开门,滚了进去,一下子没了力气,瘫在又冷又潮的柴草堆上。
柴房虽说挡了点风,可里面还是冷得跟冰窖似的。凌薇蜷着身子,牙齿不受控制地 “咯咯” 打颤。她心里清楚,再这么冻下去,身子里的热气都快被冻没了,肯定活不成。她必须赶紧取暖,不然刚活过来就得再死一次。
她抬眼扫了扫柴房。这里除了柴火,就只有墙角堆着些破麻袋。
她挣扎着爬过去,扯过几个还算干的麻袋裹在身上,又费劲地把些干柴草堆到身边,弄了个简单的窝挡风。
接着,她抖着手从头发里摸出根普通的铜簪。簪头有点尖。她深吸一口气,想起现代学的野外求生法子,找了块平整的干柴,用铜簪尖抵住木头,另一只手按住簪子,开始飞快地来回搓。
手冻得发僵,动作又笨又吃力。一下、两下…… 十下、二十下……
额头上的汗混着冰水往下淌,胳膊酸得快抬不起来了。可她没停下。她眼神冷得吓人,只有紧抿的嘴角透着一股子倔劲。终于,一丝淡淡的青烟冒了出来。紧接着,一颗细小的火星溅到了提前准备好的、揉得松软的干草绒上。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簇火星,轻轻吹了几口。
橘红色的火苗 “腾” 地一下窜起来,先点燃了干草,又烧着了细柴枝。
一小堆火在冷飕飕的柴房里跳动着,总算有了点暖意。
凌薇把快冻僵的手凑到火边,感受着那点暖意驱散寒气,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可她刚松口气,柴房外头就传来了脚步声,还有人在低声说话。
“李妈妈,你快点!这天儿冻死个人,赶紧干完活好回去烤火!”
“催什么催!一个快死的废物还能跑了?二小姐也是多事,人都掉冰窟窿里了,还非得让咱们来补一刀,真是没事找事。”
“嘘!小声点!这是柳姨娘吩咐的,说一定要弄干净,别留下把柄…… 你看,药在这儿呢,灌下去保准没救。”
“知道了知道了!呸!真晦气!”凌薇眼里瞬间结了冰。来得真快!苏凌月、柳姨娘,这是打定主意要她死啊!
她赶紧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墙角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瓦片上。她猛地用脚把火堆踢散踩灭,又用柴草灰盖好痕迹,抓起瓦片躺回原地,闭上眼睛,故意装出奄奄一息的样子。
柴房门被 “哐当” 一声推开。
一个胖墩墩、满脸横肉的婆子端着碗走进来,正是李妈妈。后面跟着个瘦婆子王妈妈,眼神躲闪,看着有点害怕。
李妈妈见凌薇居然没死,还挪到了柴房里,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凶巴巴的神情:“命还挺硬!冰窟窿都没淹死你?行,今天就让你死个痛快!”
她蹲下身,粗鲁地一只手掐住凌薇的下巴,另一只手端着那碗黑乎乎、闻着刺鼻的药就要往她嘴里灌:“小***,喝了这碗药赶紧上路…… 啊!”
突然,变故发生了!
原本 “昏迷” 的凌薇猛地睁眼!那眼神利得像淬了毒的刀子,哪有半分快死的迷糊样?
李妈妈被这眼神吓得一哆嗦,手停住了。
就是现在!
凌薇攒起全身力气,像只被逼到绝路的豹子似的猛地弹起来!她右手攥着碎瓦片,凭着现代学的格斗技巧,还有对人身子构造的清楚劲儿,精准又狠地扎进了李妈妈脖子一侧。
这一下可不是乱扎的,正好扎在能让人暂时动不了、也说不出话的地方。
“呃!” 李妈妈眼睛瞪得溜圆,满脸都是惊恐和不敢相信,喉咙里只能发出 “嗬嗬” 的声音,整个人僵在那儿动弹不得。那碗药 “啪” 地掉在地上,药汁洒了一地,散发出难闻的杏仁味 —— 这分明是毒药!
后面的王妈妈吓得 “嗷” 一嗓子,腿一软坐地上,手指头着凌薇,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你、你…… 是鬼啊!”
凌薇喘着粗气拔出瓦片,鲜红的血珠顺着瓦片边滴下来,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看着有点吓人。她没理僵着的李妈妈,那双冷得让人发怵的眼睛直直盯着王妈妈。
“闭嘴。” 她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股让人不敢不听的气势,“你是想跟她一样,还是想活着走?”
王妈妈看看李妈妈那副说不出话、动不了,只剩眼珠子乱转的惨样,又对上凌薇那不像活人的眼神,吓得裤裆一热,差点晕过去。她拼命摇头,用手死死捂住嘴,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凌薇艰难地挪到柴堆边靠着,冷冷地看着两人,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像冰碴子似的砸在安静的柴房里:
“回去告诉柳姨娘和苏凌月,就说我苏浅命大,没死成。让她们…洗干净脖子…好好等着。现在,滚出去。”
王婆子像得了特赦似的,连滚带爬地拽着还僵着的李妈妈,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了柴房。她慌得连落下的锁都忘了捡,那背影慌慌张张的,跟见了鬼一样。
柴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凌薇这才松开手,碎瓦片 “哐当” 掉在地上。她摊开手一看,虎口被瓦片割破了,渗出来的血混着李妈妈的血,黏糊糊的一片。身子的剧痛和乏力感又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差点把她压垮。
可她却低低地笑了,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得让人发怵的笑。
不错,第一步先立住威,吓住她们。至少短时间内,那些牛鬼蛇神不敢再随便来害她了。那碗药的杏仁味很浓,一看就是氰化物 —— 看来这后院里,有人手里藏着 “好东西” 啊。
她慢慢闭上眼睛,强忍着不舒服,开始拼命调动原主那些零碎的记忆。同时她也飞快地琢磨着自己会的现代本事 —— 医学、毒理学、化学、痕迹学、格斗术…… 哪些能在这个朝代最快用上。
毒理学可是她的老本行。这侯府后院藏着这么多龌龊事,不就像个小型的毒物战场吗?正好能派上用场!
她仔细回忆原主记忆里府里的人事关系、东西来往的细节,琢磨着怎么才能弄到最基础的药材或是工具。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能派上用场……
她刚把事情捋出点眉目,柴房外头又传来一阵轻得很、却听得清清楚楚的脚步声。
这声音跟婆子们的沉脚步不一样,又轻又刻意,透着股装出来的斯文劲儿。
随后,一个故意放软的女声在门外响起,甜得让人发腻:“姐姐?姐姐你还好吗?听说你醒了,我心里急得不行,特地来看看你。那些下人没冲撞着你吧?”是苏凌月!她来得可真快!看来那两个老东西连滚带爬回去报信了。
凌薇眼里寒光一闪,整个人像换了个模式似的。脸上那股冰冷锐利、狠戾的神情一下子就没了,换成了一副又怕又懵、虚弱得不行的样子,看着就像受了天大的惊吓。她重新蜷起身子,微微发抖,眼睛里一片茫然,活脱脱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吓破胆的可怜虫。装怂,才能更好地收拾人。在没绝对实力之前,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穿粉色绣梅花绫袄、白色云纹襦裙,外面套着雪白狐狸毛斗篷的少女,慢悠悠走了进来。她长得挺好看,柳叶眉杏核眼,额头还贴着花钿,看着亮眼得很。可她眼里转来转去的算计,还有那股子高人一等的劲儿,把这份好看都给毁了。
这人就是她的庶妹苏凌月。她一进门,眼睛就飞快地扫了一圈柴房。看到地上打翻的药碗、洒出来的药汁、星星点点的血迹,还有滚在一边的碎瓦片时,她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惊讶和怀疑。可等她看见蜷在角落柴草堆里、脸白得像纸、浑身发抖、惊恐地盯着她的凌薇时,那点惊讶立马变成了十足的看不起和得意。
果然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废物!刚才准是王婆子那两个没用的老货自己吓破了胆,瞎嚷嚷罢了!就苏浅这熊样,还能翻天不成?
她用手帕捂了捂鼻子,撇了撇嘴,好像嫌这里又脏又有血腥味,嘴里却说着心疼的话:“姐姐,你可吓死我了!怎么这么不小心,掉进池塘里了?还好老天保佑,菩萨显灵,让你捡回条命,真是太幸运了……”
她往前挪了几步,眼睛 “不经意” 地扫过凌薇又破又湿的衣服上沾的灰和血,语气突然变了,满是惋惜:“只是…… 经了这么一遭,你这身子怕是更弱了。刚才母亲还跟我发愁呢,说你这样,以后怕是更难嫁个好人家了。唉……”
她故意停了停,盯着凌薇看反应。见凌薇抖得更厉害了,心里暗笑,这才慢悠悠地往她心窝子里捅刀子:“三皇子殿下那边…… 今天也听说你落水了。怕是…… 更讨厌你了。姐姐,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每一句话听着都像关心,实际上全往最痛的地方扎,就怕她死得不够彻底,还要再诛一遍心。
凌薇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翻涌的杀意,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还带着哭腔,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多、多谢妹妹关心…… 是我没用…… 惹、惹殿下烦了…… 呜呜……”
她还配合着发出低低的、绝望的啜泣声。苏凌月看着她这副扶不上墙的怂样,心里最后一点怀疑也没了,只剩下说不出的痛快和鄙夷。
她心里冷笑个不停,脸上却更温柔了,甚至蹲下身,想假装去拉凌薇的手 —— 可快碰到的时候,又嫌恶地缩了回去,只用手帕虚虚地碰了一下:“姐姐别这么说,好好歇着吧。你放心,我会去求母亲,让她开恩,让你就在这儿好好‘养着’几天,免得出去再受了风寒,或是…… 冲撞了贵人。”
她把 “养着” 和 “冲撞贵人” 说得有点重,那点坏心思几乎没藏着 —— 就是要让她在这破柴房里自生自灭。
说完,她像是多待一秒都觉得掉价似的,站起身,最后瞥了一眼 “瑟瑟发抖” 的凌薇,转身慢悠悠地走了,还轻快地对门外等着的丫鬟说:“走吧,看来姐姐得好好‘休息’。”
柴房门又被关上了。外面传来 “咔哒” 一声落锁的声音,比之前锁得更牢实。
柴房里的光线又变得暗沉沉的。
蜷在柴草堆里的凌薇,慢慢慢慢停下了发抖。她抬起头,望向那扇关紧的门板。脸上哪儿还有一点害怕、胆小和绝望的样子?只剩一脸像结了冰似的平静,嘴角还悄悄勾起一抹笑 —— 又冷又嘲讽,还透着十足的自信和把握。
好戏,该开场了。她的好妹妹、好继母…… 你们等着吧。等着我一笔一笔,把这笔血债给算清楚!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摊洒出来的药汁上,动了动鼻子,仔细闻着那淡淡的杏仁味,还有其他几乎闻不出来的味道。
“断魂汤?呵,用料倒是够狠,可惜…… 提炼得太糙,杂质太多,味儿还冲,真是蹩脚。”她低声嘀咕着,语气平静得像在评价一道做砸了的菜。“不过,这倒给我提了个醒……”
她的目光转到柴房角落,那儿有几株从墙缝里钻出来的野草,看着毫不起眼。在原主的记忆里,这就是没人管的破草。
可在凌薇眼里,这几株草却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宝贝”。她苍白的嘴角,那抹冷笑更深了。
柴房外面,冷风还在呜呜地刮。可柴房里面,一场能掀翻整个侯府的风波,已经在这安静又冰冷的角落里,悄悄开始酝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