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窄的走廊里挤满了刚下台或准备上场的男女,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廉价香水、汗水、烟草和酒精混合在一起的甜腻又浑浊的气味,强烈地***着我的嗅觉,引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就是我如今必须栖身、必须面对的世界吗?
一种巨大的落差感和疏离感包裹着我。
我低着头,快速找到标有“谢清宴”名字的简陋储物格,换回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灰色毛衣,将那件充满诱惑与屈辱感的亮片演出服胡乱塞进背包,拉链拉得飞快,仿佛这样就能将刚才那段记忆也一并封存。
几乎是逃也似的推开厚重的消防门,踏入员工通道外的世界。
冰冷的新鲜空气混着细密的雪花立刻扑面而来,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剧烈的寒颤,却也瞬间冲淡了胸腔里的浊气。
夜深了,雪下得比来时更密,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白。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如同蛰伏在雪幕中的沉默巨兽,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昏暗的灯影下。
它的线条冷硬,与周围流光溢彩的环境格格不入。
在我出现的瞬间,车灯骤然亮起,两束炽白的强光如同巨兽猛然睁开的眼睛,又像两柄骤然出鞘的利剑,凌厉地刺破沉沉的雪幕,也照亮了其间无数飞舞旋转的、晶莹的雪粒。
副驾驶的车门被推开,一个男人迈步下车。
他穿着及膝的黑色羊绒风衣,领口立起,堪堪抵住线条分明的下颌,身姿挺拔如雪中青松。
风雪模糊了他的面容,但一种莫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我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死死地钉在了他的左耳耳垂上——那里,一枚小小的、造型极其简洁却异常精致的银色梅花耳钉,在车灯冷冽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芒。
我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呼吸窒住!
那枚耳钉……它的样式,我至死难忘!
在大胤阴冷潮湿、弥漫着绝望气息的天牢里,我曾亲手将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银梅耳钉,死死按进了一个倔强少年的耳垂。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的肩领,他却哼都未哼一声,只是用那双猩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眼里是滔天的痛楚、不甘,还有……我那时看不懂的、更深沉的东西。
那是萧慎。
萧家的小将军,我曾经的副将,也是……最终被我牵连,获罪流放,生死不明的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枚耳钉……“谢清宴,”他开口喊我,声音低沉微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浸透了无尽疲惫的熟稔,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上车。”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让我僵在原地,雪花迅速落满我的头发和肩头。
警惕心瞬间攀升至顶点:“你是谁?”
我的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发抖,不仅仅是冷的。
“你哥,谢慎。”
他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理所当然。
随即从风衣内侧的钱夹里,抽出一张卡片,递到我眼前。
身份证。
照片上的男人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轮廓冷硬如刀削,与记忆中那个最终为我自刎于宫门前的少年将军的面容,隔着千年的时光和生死的距离,缓缓地、却又无比清晰地重叠在一起。
雪落在我的睫毛上,融化后的冰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将瞬间涌上眼眶的、那属于前世阮将军的酸涩热意狠狠逼了回去。
是轮回?
是巧合?
还是……他也来了?
所有的疑问在舌尖翻滚,却最终一个字也问不出。
我沉默地拉开车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熟悉的车载香氛味道。
我钻了进去,将自己陷在宽大柔软的座椅里。
车厢里流淌着低回婉转的古典乐——维瓦尔第的《西季》之《冬》。
第一声小提琴响起时,那悠远而寂寥的旋律,仿佛自带穿越时空的魔力,裹挟着前世的冰雪寒风,首首撞进我心里最不设防的角落。
鼻尖猛地一酸,我慌忙低下头。
“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闷闷的,鼻音很重,像被冰冷的雪团紧紧裹住,“我饿。”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骨节清晰突出,泛出用力的青白色,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良久,引擎轻声启动,他才低低地回应,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融在温暖的空调风里:“回家,哥给你煮桂花酒酿。”
桂花酒酿——前世我生辰,他瞒着所有人,冒着杀头的风险,翻墙进己被查封落败的将军府,揣在怀里的那碗,也是这个味道。
他送到我手上时,碗还是温的,带着他胸膛的温度和一丝狼狈的血气。
那一刻,巨大的悲伤和莫名的慰藉同时攫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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